"谁啊?这么大雨跑来!"
门内传来洪亮的妇人声音,来开门的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大妈,瘦瘦的看上去并不太和善还有点凶,看到门外站的是两个陌生男女,中气十足地质问,"你们找谁啊?"
"前面山路有滑坡的迹象,我们绕道车子又坏了,能不能让我们先到您家里休息一会儿,等雨停了拖车的人来了我们就走!"
大妈不肯放行,戒备地看着荣靖霄,让他不由有些恼,又很着急。
"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想休息一会儿!我是市检察院的检察官,不信给您看证件!"
他伸手去怀里一摸才想起今天出来的时候换了运动服,怕把重要的东西弄丢了,证件全都没有带。
真是屋漏偏遇连阴雨。
中年大妈嘲弄地一笑,"没有是吧?你们肯定是骗子,电视里天天宣传要提防说自己是银行和检察院工作人员的骗子,今天可让我遇上了!这么大雨你们也不消停,看我一个老太婆好欺负是不是,啊?快走,不然我就报警了!"
大妈拿起门边的扫帚就要赶人,作势还要放狗出来。荣靖霄哭笑不得,只得抽出几张百元大钞道,"我们不是骗子,我证件没带,跟您给钱好不好?唉哟!"
他没防着大妈的"武器",肩膀上挨了一扫帚,伞也被打歪了,大妈一边喊着谁要你的假币,一边还继续要打。
荣靖霄伸手去挡,还要护着身旁的金小瑜,生怕扫帚打到她身上。
她脸色不太好,不知是太累了还是饿了,苍白得像上回他在医院守着她的那些日子一样,看得他心惊。
她没多少力气再往前走了,可是这户人家又这么不友善,该怎么办呢?
"大姐您别这样,我们真的不是骗子!我们从山上的马场俱乐部下来,路过这里车子坏了没法走,我又不太舒服,才想到您这休息一会儿!我带了身份证,还有手机,都可以押在您这里!"
金小瑜的这一声大姐,一下让中年大妈年轻了几十岁,终于停了手,杵在门边看她。
别的可以伪装,不过病容和脸色很难作假。
她接过金小瑜的身份证看了看,脸色缓和了些,"你跟我女儿同一年生的,她在市里打工呢!"
"是吗?"金小瑜强打起精神笑道,"市里离这还有点远,我们才走了一半车子就坏了,您行个方便吧!我们可以给钱..."
"谁稀罕钱啊?我们家又不缺钱!"中年大妈的大嗓门又起来了,不过不再拦着他们,让出门口,"先进来吧!外面雨大!"
金小瑜冲荣靖霄点点头,两人撑着伞进门,里面是个小小的门庭院落,往里走是住家的两层小楼,不算很新,外墙面的马赛克受风雨侵蚀都有些脱落发黄了。
"汪汪汪..."门边一条大黑狗冲着进门的两人大吼大叫,金小瑜吓了一跳,荣靖霄把她揽到身后低低地说了句别怕,就护住她往屋里跑。
她这时才发现一番折腾下来,他身上被雨水淋湿了大半,而她只是沾到一点水气,心里很过意不去。
中年大妈姓付,金小瑜便称呼她为付大姐,荣靖霄这才明白恭维女人的年龄到哪里都很受用。
他们一进屋就闻到饭菜的香味,腊肉和猪油的香味,让两个饥肠辘辘的人肚子都咕噜噜叫起来。
荣靖霄探头到厨房里跟付大姐商量能不能付钱换一顿晚饭,又被劈头盖脸地骂了出来。
可是饭菜端上桌的时候是四菜一汤,三副碗筷,这家里只有付大姐一个人住,那么剩下的就是为他和金小瑜准备的了?
荣靖霄无奈地笑了笑,这样面恶心善的人也很难得一见啊!
金小瑜见荣靖霄衣服还是湿的,跟付大姐商量道:"请问有干燥的衣服可以让他暂时穿一下吗?这样下去我怕他会感冒!"
"有是有,不过是死人的你可别嫌!我老头死了两三年了,衣服倒还有几件留着,也应该够穿!看你老婆多疼你,你也别挑挑拣拣了,将就穿吧!"
付大姐的犀利真是让荣靖霄各种吃不消,不过最后那句你老婆真是深合他意,让他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看了金小瑜一眼就跟付大姐拿了衣服去换了。
金小瑜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想解释他们不是那样的关系,可是雷厉风行的付大姐哪里还会站在那里听她解释。
再说他们现在这情形,在外人看来的确是像情侣出游。
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深,看向屋外的雨,却没有一点要停的迹象,拿出手机发现信号一直处于搜索状态,要打电话出去也困难了。
她本想跟林嘉恒联系,可现在这样的情况,她都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比较好,一来怕他着急,二来怕他误会。
荣靖霄从楼上下来就看到她站在屋檐下呆呆地看着雨幕,赶紧上前把她拉回来,把手里宽大的衣服披在她肩膀上道,"还说我呢,你穿的这么单薄,还站在这里吹风?这是付大姐的衣服,你赶紧穿起来!"
衣服颜色有点老沉,但干净厚实,金小瑜穿在身上,坐在饭桌边,跟付大姐一块吃饭,身体慢慢暖和起来,小腹还坠坠地疼,但整个人已经不如刚刚难受了。
"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还有这里手机为什么也不好用?"金小瑜接过荣靖霄舀来的满满一碗蛋花汤,忍不住忧虑地问。
"山路那边封了,拖车也上不来,说是要明天等雨停路好了才能来,或者让人来修理了自己开出去!"
"什么?要明天?那我们今晚怎么办?"
荣靖霄没来得及开口,付大姐在一旁插话道:"咱们这边的路就是这样子,遇上连阴雨就三天两头封路,无线基站下雨天也别想好使!我这屋子不是豪华宾馆,但也能住,走不了就住一晚,我不收你们钱!"
说完还狠狠瞪了荣靖霄一眼,似是对他什么都提钱感到很不满。
在她看来这小夫妻反正是出来度假,住一晚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金小瑜却感到很无奈。
"我们先等等吧,说不定等会儿雨停了,拖车派来了咱们就能走了呢!"
荣靖霄悠哉地扒饭,看似安慰她,其实巴不得这雨永远别停了。他知道她担心什么,可是为什么他总觉得连老天都是站在他这边的呢?
吃完饭又休息了一阵,腹痛越来越厉害,生理期来的实在不是时候,金小瑜不好意思地向付大姐要卫生棉,换来她一讪,"哟,我现在都用不上那玩意儿了,女儿也不在家住,家里没有呢!要不让你老公去前头小卖部买吧!"
"他不是..."
"买什么?"
金小瑜还来不及解释,荣靖霄便凑上来问她们要买什么。
"女人家用的卫生棉,你去帮你老婆买点来吧!前头小卖部还没关门,出门右转直走到下坡的地方就是了!"
付大姐拉着荣靖霄到门口指了指路,就推他出去了,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金小瑜脸颊红得快要烧起来,想叫他回来,但没有这东西又不行,看到他茫然求助的眼神,只能勉为其难地说了一句,"随便买哪种都可以!"
荣靖霄这才有点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看她脸色苍白微弯着腰,想来是女孩子每个月会有的生理期到了不舒服。
他从没为哪个女人买过这种东西,总觉得是跟内衣裤一样私密的,不是亲密爱侣不会陪她甚至替她购置的玩意儿,别提经验了,简直就是两眼一抹黑,外加难为情。
可是为了金小瑜,这对他来说,都算不上什么考验。
他茫然无措的表情变得柔和,清了清嗓子让她在屋里坐着等一会儿,就拎起伞出门了。
路程大概不远,也可能他走得急,很快就买好回来,微微喘着有点别扭地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金小瑜,"够不够?"
说实在的,他真不知道这东西怎么用法,一个能用多久,所以每样买了一包,拎了整整一袋子回来。
"够了!"金小瑜低头不敢看他,倒是付大姐还夸他对老婆不错,任劳任怨。
荣靖霄竟觉得心里有一丝苦涩,倘若他们当初是真正夫妻的时候他也能这样对她,如今又何至于这样不尴不尬?
秋季天黑的早,山里温度比市中心要低,金小瑜喝了热水还是觉得发冷和腹痛。
付大姐带他们到二楼她女儿住过的房间,"现在就这一个房间还能住人,你们将就点。姑娘你不舒服就早点上床歇着,让你老公陪着你,有什么不妥要帮忙的再叫我!"
金小瑜不知该怎么说,她怎么能跟荣靖霄共处一室待一夜?可她又没办法说,除了这里,她能让荣靖霄去住哪呢?她小腹痛的难受,拉住付大姐道,"您家里有热水袋吗?'"
灌了热水捂在肚子上,能缓解些疼痛的。
付大姐摇头,"我们平时干活多,手脚暖和得很,用不上那个!要不再去小卖部问问?...哎呀,这时间人家关门了吧!"
没办法,金小瑜也只能硬撑着,熬过今晚就好了,一般她也就第一天疼得厉害。
荣靖霄冲了个澡进到房间来,看到的就是金小瑜半靠在床头,盖着被子蜷成一团的模样,顿时觉得心也跟着揪成这样的一团,微微胀痛。
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被子,低声道,"还很疼吗?怎么不躺下睡?"
金小瑜睁开眼看了看他,眼神有点复杂,人往靠墙的那一方缩了缩道:"你要睡了吗?那你睡这里吧,我去那椅子上靠一会儿!"
躺平反而不如这样半靠着来得舒服,可是她不想也不能跟他这样躺在一张床上。
荣靖霄伸手按住她的肩头,目光亦是复杂又暗含疼痛地看着她道:"用得着这样躲我吗?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能对你做什么?"
他是对她做过无数残忍的事情,但是明知她现在疼痛难受,是女人每个月都最脆弱的那几天,怎么可能还会对她有非分之想?她真的把他当作禽兽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都好,我保证不会对你做什么!你现在需要休息,想这么靠着躺着都行,今晚我睡地上,有什么事儿你叫一声!"
说完他出去重新去向付大姐要了一床褥子和被子,铺在床边的地上打算席地而卧。
秋天的夜晚露气重,地上又硬又凉,但他什么也没多说,关掉了吊灯,合衣躺下,虽然赌气似的背对着床的方向,耳朵却一直留意着金小瑜的动静。
她的呼吸一直带着淡淡的叹息,比平时沉重一些,隐含着忍耐,过了很久都没有睡着的迹象。
"金小瑜,你还没睡?还很疼?"
"嗯..."
她应得很含糊,也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多说些什么。
荣靖霄坐起身来,拉开床头的一盏小台灯,这才发觉她还是保持着刚刚那个姿势,疼得咬住下唇,额上一层细细的汗珠,顿时慌了神,坐到她的床沿扶着她半靠在自己怀里,道,"还在疼吗?怎么弄成这样?"
"我没事,每次都是这样的...让我坐一会儿就好,明天就没事了!"
每次?她这副痛苦难耐的模样,每年要重复1次?老天,他怎么以前从来没留意到!
"你...我去帮你买药吧,你这样不行的!"
金小瑜挤出一个无奈的笑,"你忘了我们现在在哪里吗?去哪儿找药店呢?可是...如果有热水袋捂着也许会好一些!"
热水?荣靖霄想了想,起身去拿盆和开水瓶,倒了一点开水在盆里,顾不得烫手,把付大姐给的干净毛巾在热水里浸透拧干递给金小瑜,"用这个捂了试试!我再去给你倒杯热水喝下去!"
中医有云,通则不痛,用热气加速血液循环,也许真的管用。
金小瑜接过热毛巾贴在小腹的皮肤上,氤氲的热气顺着皮肤肌理一点点渗透进去,果然缓解了疼痛,又喝下了荣靖霄拿来的半杯热水,感觉好了很多。
"谢谢你!"她又一次不得不真正地感谢他。
"等你好了再谢吧!"荣靖霄没好气地想躺回冷硬的地板,但怎么也没办法闭眼安心睡觉,过了几分钟又伸手向金小瑜道,"毛巾拿来!"
她身上盖着被子,他什么都看不到,可是他知道毛巾一会儿就凉了,什么作用都起不到了,必须得重新烫。
"我自己来就好。"
"你给我躺好!"他语气不佳看似不耐地低吼,"你在旁边来来回回这么大动静我还怎么睡?"
他劈手夺过她手里的毛巾,浸在热水里,觉得不够热了又从开水瓶里倒一些出来,拧干了给她。
如此反复了几次,见她终于平静下来有了睡意,才又坐到床畔扶她躺下,轻轻抚了抚她柔软的发丝,哽声问道:"以前...也一直这么痛吗?"
金小瑜苦笑,"从中学时候开始就时不时会痛,妈妈告诉我说是正常的,以后结了婚生了宝宝就不会再痛了!可是...这两年好像又疼得厉害了些,上回...医生开了很多中药西药吃下去调理,已经好很多了,只是今天又不争气。"
她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带刺的棍棒敲打在荣靖霄心上,他想到他们曾经那个无缘的孩子,就觉得胸口痛得滴血一般。
她忍受着这样的疼痛折磨,却甚至不知道有过那样一个小生命驻扎在她温暖的身体里。
他不知道失去那个孩子和监狱里所受到苦,是否和现在的疼痛有关,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她有疼她怜她的丈夫,生下了爱情的结晶,一家人美满幸福地生活着,她被蜜糖一般的柔情滋润呵护着,必定不会有今天这样冷汗涔涔的苦痛。
是他,没有保护她,是他,辜负了她的情深意重,才使得今天她疼,他也不能幸免地随她一起痛。
"对不起..."
对不起,负了你,负了那个无缘得见的宝宝。
他此时甚至怀疑,不告诉她这个事实真相到底是真的对她好,还是对她不公平?
荣靖霄攥紧了手指,拉住她的被角往上拉了拉,把她半露在外的肩头用棉被捂严实。
她不知是太累了没有听到他所说的话,还是故意忽略他的声音,并没有做任何回应,好像已经在他身边沉沉睡去。
荣靖霄不敢惊扰她,也遵守约定,走回属于自己的冰冷的地铺。
但只要能这样看着她、在近处守着她,便已经感到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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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靖霄第二天早晨醒来,看到金小瑜躺在床上还闭着眼睛没有醒来,看来昨晚一番疼痛的折腾,她也累坏了,就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外面雨已经停了,下山是不成问题了,可荣靖霄反而有些小小的低落。
他们俩相处的时光为什么总是过得这么快呢?
付大姐在厨房忙碌着,端上早饭,馒头、小菜、白粥,还有一大碗红黑色的汤水不知道是什么。
"这是给你老婆喝的,女人生理期和坐月子吃这个最营养了,红糖煮鸡蛋,你等下监督她全部喝完!"
全部喝完?这可是一海碗呢!荣靖霄想到金小瑜那猫儿一样的食量,都替她捏把汗。
"早啊!"整理好自己下楼来的金小瑜精神头比昨天好多了,但脸色还是有点苍白。
她坐在桌旁看到他们都吃白粥只有自己特别,也不由好奇地多问了一句,结果也被这个量给吓到了。
"喝不完让你老公解决,总之不可以浪费!这可是真正的土鸡蛋和土红糖煮的,你们城市里还难得找到呢!"
金小瑜求助地看向荣靖霄,他真是怕了她这样的眼神了,脸色难看地接过她的碗,舀了一碗红糖水给她道,"先吃,吃不完再给我!"
结果就是要进补的正主拼尽全力也只喝了两小碗,倒是荣靖霄把大半碗的红糖鸡蛋都喝进了肚子,终于明白女人有多不容易,他实在觉得这玩意儿一点也不好喝!
吃过早饭打算离开的时候,塞钱给付大姐,她却说什么也不肯要,两人只得好好谢了人家一番,才出门往公路的方向走,拖车和接应他们的人应该都已经来了。
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林嘉恒的那辆黑色panamera停在路边,他坐在驾驶座上看着他们一步步走近,搭在车窗外的修长指间夹了一支没有燃尽的香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