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子妤醒来时,邵和光不在病床上。短短几秒,岑子妤的脑子里闪过上百个可能,全都不是好事,她吓得整个人从床上弹坐起来,怔怔地瞪着那病床,脑细胞运转得再快,也想不出来,一个肺火病人会去哪里。
客厅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岑子妤跳下床,光着脚跑出去一看,只见邵和光正坐在客厅沙发里,手拿着文件,一边翻一边签字。罗宋站在他面前,噤若寒蝉。
“和光。”岑子妤轻声喊他,喊完,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着罗宋的面,她不好意思表现得太过关心,但她确实反对带病工作,特别是邵和光,脾气犟得厉害,病得只剩下半条命也不肯吃药。他肯定是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有事没事地跟自己生了一通气,然后叫罗宋送文件来给他签。
“那三个老头子解决了?”
“嗯,解决了。”罗宋瞟着岑子妤,很尴尬。
岑子妤抿嘴,她刚才虽然叫得轻,邵和光肯定还是能听见的。可他装着听不到,只问罗宋公司的事,摆明了是要跟她冷战。
好好的,突然冷战,岑子妤觉得自己很冤。
“青、钟两家的资金到位了?”
“按照约定,第一款已经到位了。”
“闵先生呢?”
“闵先生那边公司已经以合作者身份与我们签了几份合约,资金不用担心,闵先生说了,越南那边还有很多投资者对我们有兴趣,愿意合作。另外,帝国酒店的项目已经熬过了最困难的时候,正在按计划建设中。周崇仕还在养病,他那边公司的事由其它股东在决策,毕竟,没人愿意亏钱。”
罗宋机灵,不等邵和光一件件地问,自己把所有事都说清楚了。
岑子妤听他们说完,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急着找邵和光,没有刷牙洗脸。她现在肯定很狼狈,不仅仅是因为没有洗漱,更多的是邵和光的漠视。
岑子妤悄无声息地后退,她想退进去洗漱一下,然后躲在里面不出来,免得被罗宋看笑话。
刷完牙,岑子妤才感觉到脚底冰凉,低头一看,她没穿鞋。卫生间里,地面潮湿,瓷砖冷如冰,冻得岑子妤全身发颤。她竟然为了邵和光,失魂落魄得不记得穿鞋了。
岑子妤叹气,索性冲了个澡。等她换好衣服穿好鞋重新出现在病房里时,罗宋走了,邵和光正抱着电脑看股市。
“和光……”岑子妤又叫了他一声,见他不抬头,想着他是病人就不要跟他计较,拿着钱包准备出门,“我去买早餐。”
邵和光依旧不理她,岑子妤也不知道他在赌什么气,刚开门,就看见昨天的护士。
“邵和光,吃药!”护士风风火火的,拿来药和水,递到邵和光的面前,要看着他吃。
岑子妤有意放缓脚步,在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看见邵和光乖乖把药吃完。莫名的,心情变得沉重。原来,他并不只需要自己的照顾,只要是年轻漂亮的护士,他就会乖乖吃药,冤枉她担心了一晚,怕他不肯配合治病。
只是杞人忧天而已。岑子妤闷闷地在心里说话。
医院食堂的饭菜都不好吃,邵和光挑剔,是不肯将就的人。他们都瞒着双方家长,自然没人熬来爱心病号粥来给邵和光。岑子妤打算去外面买,可看看时间,这个时间点开的都是路边的小吃摊,大饭店都不开门,根本买不到邵和光想吃的东西。
岑子妤还在纠结到底去哪里弄吃,忽然的心里冒出一个恶魔声音——管他做什么!他不是在跟你冷战吗?他不是有护士就行了吗?你何必为了他的一个早餐这么烦恼。
另一个叫天使的声音在反驳——这不能怪邵和光,是你总辜负了他对你的爱,他现在病了闹闹小脾气是正常的,如果连这个都不能容忍你就太小心眼了,快回家做些吃的给他吧,他肯定在楼上等着呢。
天人交战几分钟之后,岑子妤决定去同喜。
回家做饭是不可能的,外面又买不到邵和光想吃的东西,现在同喜是自己的店,这个时间点店员刚好来上班,有她们的帮助,随便弄点什么方便极了。
同喜离医院不远,坐出租车五分钟就到。岑子妤刚下车,就看到店员在打扫,她的出现,惊得她们呆在那里忘了欢迎她。
“店里有什么?”岑子妤懒得解释,径直进去查看了一番,除了做面包蛋糕甜品以及各类饮料所用的原材料,同喜里没有其它东西。
岑子妤想着拿牛奶和面包回去,可这两样东西都让人感觉冷冰冰的,没有食欲。岑子妤也不愿意自己在病着的时候吃这些,她望着店里琳琅满目的东西,束手无措。
“楼上有些钟姐的东西。”其中一个店员提醒她,“有时候钟姐会在店里做些吃的,所以楼上备了其它食材。”
“哦,弈桐姐呢?她一直在店里吗。”岑子妤一边上楼,一边问店员,她最近也忙,都忘了钟弈桐,不知她的去向。
店员愣住,反问岑子妤。“钟姐出国了,您不知道?”店员见岑子妤停在原地不动,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解释,“临走前钟姐交待过您现在是同喜的老板,我们都以为您知道这些。”
钟弈桐说出国就出国,岑子煊说结婚就结婚,她们做事都是雷厉风行,想清楚明白,权衡完利弊之后,就迅速行动。不像岑子妤,心中千千结,只会越结越多,始终走不出这个大心结。
岑子妤叹气,她应该主动联系钟弈桐才对。
“这里有意粉,竟然还有小米呢。”店员找到一些食材,兴奋地说:“可以熬点小米粥。”
“嗯,我来吧。”熬粥岑子妤还是会的,也不难,她下楼开火熬粥,自己站在电磁炉旁,继续发呆。
钟弈桐一定是与青英纵达成协议了,凭着青英纵的性格,让钟弈桐安安静静地出国是他的极限了。他们应该没有离婚,钟弈桐大概也就是在国外转几个月,等心情平复了再回来。
毕竟,青英纵已经证明了,百里若的孩子不是他的。钟弈桐不过是心里别扭,才先离开一段时间的。如果当真闹了离婚,青英纵肯定还会来找岑子妤问个究竟的。
也许,哪天她出国的时候,别人也是这么想的。她现在还在为邵和光熬粥,又会有谁想到,她的心并不在邵和光的身上。
小米粥熬好之后,岑子妤装在保温瓶里,出门前,看了看货架上的面包和牛奶,给自己打包了一份。回去的路上,她反而不急着坐车,拎着这些慢慢前行。
快到医院门口时,看到邵和韵在张望。
“和韵。”岑子妤叫她,“你怎么在这里?”
“我找不到二哥,就逼罗宋……是他告诉我,二哥病了。”邵和韵不敢与她直视,垂下眼看了看岑子妤手中的保温瓶,伸手接了过来,抱在怀里,“二哥病得厉害吗?”
岑子妤也觉得怪怪的,她边走边说:“发高烧,肺炎。”
“多少度?退烧了吗?”
岑子妤停住,她竟然没有量邵和光的体温,也不知他现在到底有没有退烧。她不是个合格的妻子。
邵和韵见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岔开话题。“我现在去看二哥方便吗?”
“自已哥哥,有什么方不方便的。”
两人走到病房门口,邵和韵停住,然后小声说:“二嫂,我过两天要出国,准备去英国读书,读一年。”
岑子妤本想问她,那个学校好不好,是不是她想去的。后来一想,这都是废话。邵和韵出国所谓何事,大家心知肚明,问了只会更难堪。
“到时候我送你吧。”岑子妤心生不舍,邵和韵不只是她的小姑子,更多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可以谈心思的闺蜜,一个不可被取代的邵和韵。
但她们这牢不可破的关系,竟然被宋景文破坏了。
岑子妤开门,邵和光还坐在沙发上,这次他没抱着电脑,而是一本笔记本,在上面写着什么。
他见邵和韵也跟过来了,皱眉。“不在家里好好待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虽然心疼妹妹,但邵和韵上次所为,已经成功地苦恼了邵和光,他现在只有严厉,没有疼爱。
邵和韵缩缩肩膀,小声说:“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
“我没病!你快回家。”邵和光凶她。
岑子妤放下手中的保温瓶,打开盖子,倒出小米粥之后,递到邵和光的手里,淡淡地说:“你别再凶和韵了,她马上出国,难道你想让她在国外的一年,对你唯一的回忆就是你在骂她。”
邵和光立刻闭上嘴,端着小米粥挑剔地瞅了两眼,最后还是喝了两口。
火太大,粥熬得有点糊味,并不好吃。邵和光吃不完,是岑子妤意料之中的事,她也不强求,给自己倒了一小碗,就着小米粥,啃面包。
气氛凝重得,连岑子妤都没了胃口,咬了两口面包,竟咽不下,噎着喉咙那里,拼命地咳嗽。
邵和光心疼地看了她一眼,把笔记本扔到茶几上,坐到岑子妤的身边,一边帮她拍背顺气,一边责备她:“这么大了,还不会吃饭?”
岑子妤咳得惊天动地,胀红了脸,眼泪都飙出来。
她在跟自己赌气,被呛成这样也不肯服软,只是咳嗽,用力地咳,恨不得把肺都咳出来。
岑子妤咳得太大声,惊动了护士。当护士看到是岑子妤时,讶异地问她:“你不会被传染了吧?”
“没事。”邵和光挥挥手,示意护士离开。他见邵和韵还傻站在那里,说:“快去洗块毛巾来。”
邵和韵这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当了电灯泡,连忙跑到卫生间,假装洗毛巾蹭了点时间,再出来,岑子妤已经不再咳嗽,正襟危坐,邵和光则重新打开笔记本电脑,在上面查看什么。
“二哥,没事我先回去了。”邵和韵不想当炮灰,赶紧说要走。
邵和光头也没抬,说:“别跟家里说我在住院。”
“知道。”
“等我出院了,再送你出国。”
“哦。”
“这几天在家里好好待着,哪里也别去。你要是再出事,我也不会管你。”邵和光恶狠狠地威胁邵和韵,没有平时的和气。
岑子妤听不下去,“和韵,你别理你二哥,就在这里坐会,等一下叫家里的司机接你回去。”她侧头看看邵和光,见他没有反对,又说,“正好陪陪我。”
“嗯。”邵和韵觉得还是听岑子妤的话比较保险,坐了下来,收拾桌上的东西,边收拾边说:“中午我们吃什么?”
本来有点尴尬的气氛,因为邵和韵的话,变得轻松起来。
邵和光说:“我不饿,你们想吃什么就出去吃吧,不用管我。”
“那怎么行,你是病人。”岑子妤和邵和韵异口同声。
“等一下罗宋还要过来,晚点公司的人会来开会,他们会给我带吃的。你们两人坐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还不如回家去,免得到时候找不到人,惹事生非。”邵和光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瞪了邵和韵一眼。
岑子妤觉得邵和光说得也有道理,她们也劝不住他,公司来一群人开会,病房就更显得狭小。她们两个干坐着也没意思,不如带着邵和韵去老宅看看婴儿。
难得岑子千听了岑天泽一回话,给宝宝取名叫岑铭艾,乔夕楚似乎也没有提出异议,这事就这么愉快地定下来了,大家都挺开心的。邵家愁云密布,不如去岑家老宅感受一下欢乐气氛。
“给子千的女儿送了礼物吧。”邵和光问她。
岑子妤点头。“二哥二嫂买礼物时,顺便帮我带了一份。后来我又重新挑了一份。大红包自然是少不了,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小裙子。”
“女孩子穿裙子最可爱,哪怕是婴儿,都比小子好。”邵和光淡淡地说着,他的心里,忽然浮现出岑子妤还是婴儿的模样,那时候他也小,连碰都不敢碰她,就怕自己的手太粗糙,会弄破她的皮,惹哭她。
如今,那个粉红襁褓里的孩子已然成了他妻子,他不像从前那样担心自己会弄伤她,可事实上,她总是以伤痕累累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原因只有一个,他没有保护好她。
岑子妤也很想要个女儿,她听到邵和光的话之后,深有同感地点头,说:“女儿贴心。你看四哥,把叔叔婶婶气成什么样了。”
“岑家三姐不也挺让人心烦的。”邵和韵忍不住插嘴,忽然联想到自己,立刻住嘴,不敢再说。
岑子妤怔怔,笑了。“三姐是太独立了,婶婶想管她也管不着。不过她还是顺了婶婶的心愿,结婚了。现在婶婶是有孙万事足,如今孙子孙女都齐全了,最开心的就是婶婶了。”
“嗯,你在老宅多呆些日子也好,家里人多事多,你帮忙看看宝宝也好。”说起家常来了,大家都显得自然许多,特别是有邵铭艾这个话题,怎么说都不觉得乏味,更不会触碰到谁的伤口。
三个人,坐在那里,光是听岑子妤形容邵铭艾的笑容就听了半个小时,还滋滋有味,不厌其烦。
罗宋进来时,见岑子妤笑得灿烂,邵和光的脸色也好看许多,这才放心上前,提醒他们,公司中层都到了,除了汇报工作还要开会,大会小会加起来,至少要折腾到下午。
“你们回去吧。”邵和光说:“我现在病着不能去看艾艾,怕传染她了,等我好了,再去。”
“嗯。”岑子妤起身,她想起一件事,跟邵和韵说:“你先下去吧,司机应该在楼下等,你们在门口等我几分钟,我有话跟你二哥说。”
邵和韵走了,罗宋要避讳,岑子妤却叫住了他。
“和光,昨天你跟我说,宋景文要见我,是怎么回事。”
邵和光反问她:“你不是说你不去吗?”
“那你们不想要他手里的证据?”岑子妤讥笑:“我去见他,不过是隔着玻璃让他看看,又能发生什么事。如果他肯把证据给我,见见又何妨。”
邵和光没有再去纠结见与不见,岑子妤之所以会留下来跟他说这事,说明她已经想好了,要去见。跟他说,无非是个通知而已,并非征求意见。
昨天说不见,大约是权宜之计。毕竟他们是夫妻,没必要为了外人生气。
邵和光说:“我陪你去。”
“不了,让罗宋陪我去,你留下来开会。”
邵和光挑眉,“你现在就要见他?”他迟疑了会,“大家一点准备都没有。”
“只是去见个人,不需要什么准备。和韵马上要出国,我想在她出国之前,把能处理的事都处理完。”岑子妤顿顿,“宋景文的事,和韵肯定知道,她今天来,如果当真只是来看看你就好了,万一她心里有挂念……所以,我早些去见了,处理完这摊事,有个机会再跟和韵说说,少她别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才能安心出国。”
邵和光沉默了几分钟,最终点头。“这样也好,就让罗宋跟你去,另外,先给大哥打个电话,告诉他一声,如果他也能去,就更好了。”
岑子妤没有反对,毕竟他们想见宋景文,也不是大摇大摆地进去就能见,还有一些程序和手续。岑子妤当着邵和光的面给岑子琛打了个电话,过了五分钟,岑子琛回复,说那边都安排好了,他现在出发跟岑子妤碰头,陪着她一起去见宋景文。
有了岑子琛的安排,邵和光这才放心下来。中层们鱼贯而入,罗宋陪着岑子妤下楼,到了大门口,岑子妤看见邵和韵坐在车里探头,走过去,说:“我现在去见宋景文。”
“二嫂。”邵和韵欲言又止。
“我知道,就算你现在再恨他,要忘了他也不容易。他点头要见我,跟岑家做笔交易,我这才去的。我会去看看他的情况,回来再告诉你。和韵,不管你死不死心,最终的结果还是你出国,他在里面。也许一年后你还会坚持,两年三年也不会退缩,但如果你能坚持五年仍不变心,非要跟他在一起,我想……家里人也只能听之任之。但现在,你必须出国,离他远远的,别再跟他的瓜葛。”
邵和韵见岑子妤一下子猜透了她的心思,也不隐瞒。“我只是想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在里面能不能熬下去,剩下的,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她哀伤的眼神,让人心疼。
夭折的爱情,并不比夭折的孩子让人容易接受。
岑子妤轻拍她的手背,“你能想通最好,想不通,也只能去国外想通了。”她坐上罗宋的车,见邵和韵还是探着头眼巴巴地看着她,心有不忍,“你有话要我带给他吗?”
邵和韵摇头。“他最终想见的是你,不是我。你也不必让他知道我在关心他的处境。我跟他的情缘,早就该断,是我笨而已。二嫂,我先去给宝宝买礼物,晚点我们一起去岑家老宅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