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伙计,都知绣庄再不是兰二老爷只手遮天的时候,又多少清楚绣庄靠兰初雪的绣稿度日,因此兰初雪话音才落,便一拥而上,将青衣男子摁倒在地,见青衣男子大叫大嚷,有人团了一块抹布将他的嘴堵上。
兰初雪看着那张慌乱的脸,淡淡的吐了两个字,“送官。”
看着拼命挣扎的青衣男子被带出去,兰初雪将石二单独叫到一旁,嘱咐了一阵。
从绣庄出来,已是晚霞满天。
望着绚丽的天际,兰初雪有些愣神。
她该去何处筹钱?
在库房时,她是想拿原主母亲那些不重要的物件儿去作活当,等周氏归家时,再由周氏赎回来,凭她对周氏的了解,这事无需她开口,周氏便会主动提及。
可现在却是不能了。
有人盯着兰家,只要她去典当,马上就会传出兰家摇摇欲坠的谣言来。
三千两银子,不是小数。
青黛一眼一眼地偷觑兰初雪,她一直在旁边,看到这时,她自是知晓事态严重。
晚霞的余晖洒在那张凝脂般的脸上,映出浅浅光晕,看上去,竟似天宫仙子,虽不合时宜,但青黛忍不住在心里叹道,大姑娘真美。
立了片刻,兰初雪道:“让程大头将马车赶过来,去四老太太家。”
青黛回过神,应声而去。
四老太太家,与兰家老宅相比小了许多,但堆石布景,挖塘种莲,景致并不比兰家老宅逊色分毫。
门上婆子一路将兰初雪迎到上房,有婢女撩了帘子往里面报,“大姑娘来了。”
兰初雪走进去,只见四老太太穿着紫红暗纹松江布常衣,歪在矮榻上,手边矮几上搁着一卷《心经》,看样子方才正在诵读经文。
她笑着上前行礼。
四老太太搀住她,将她拉到身边坐下,见她额上布着一层细汗,笑眯眯地让小丫头拿了团扇给她打扇。
兰初雪推辞不过,只得由小丫头去。
“听说你两位伯母与妹妹们都去避暑了,你怎么没跟着去?”四老太太笑问。
兰初雪没提金家的事情,只称不想去,四老太太又问起别的事情,两人闲话起来。
脸上虽带着笑,但兰初雪心里却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开口,两世为人,她从未向人借过钱,而且还是不太相熟的长辈。
但放眼整个锦州府,与她相熟的就那么几人。洪师傅拿不出三千两银子;侯四道是德春绣庄东家,侯、兰两家交好,但也是竞争对手,除非有利可图,不然侯四道决不会出手;而金家,她想都不会去想。
思来想去,只有四老太太是她能开口借钱的人,一来,四老太太家与他们这一支是族亲,二来,四老太太家经营丝线生意,上一代起就为绣庄供应丝线,四老太太不会看着绣庄不管。
待到小丫头上来续茶,兰初雪一咬牙,终是站起身,对着四老太太福身下去。
四老太太目露诧异,“初雪,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我这里不兴这些规矩。”摆手屏退侍立的婢女,珠帘一阵叮咚作响后,她敛去了笑容,整肃脸色道:“是不是遇上难事了?”
“是。”兰初雪抬起头来,触及四老太太眼底的关切,微微一愣才明白过来,四老太太大概是以为她又受钱氏等人欺负了吧?她笑了下,“侄孙女想问四老太太借三千两银子,是用在绣庄上,等大伯母归来,立即就还您。”
听事情与自己想的不一样,四老太太很是惊讶,问道:“绣庄出了事了?绣庄的掌柜和你二伯父呢?”
“绣布上出了问题,须得赶紧换一批绣布。”兰初雪只能说这么多,“洪掌柜没有主意,这才让我设法,至于二伯父,我没见着他。”
“是这样啊。”四老太太凝眉看着兰初雪。
兰初雪求到她跟前,裕华绣庄肯定出了大事,而兰初雪含糊其辞,不肯细说,也肯定有不能细说的理由。
这些她相信兰初雪,自兰初雪病愈后,她见过兰初雪几次,知她变化极大,既沉稳,又极有主意,绝不是那些遇事一惊一乍的小娘子。
只一瞬间,四老太太就做了决定,“好。我这就命人送到绣庄上去。”
兰初雪忍不住笑出声,她虽猜到四老太太会出手相助,但实在是没想到四老太太会如此爽快。
“谢堂祖母!”她诚心道谢,三千两银子于四老太太来说,不多,却也绝对不少。
四老太太眼里俱是笑意,拉她起来,“哎呀,你这孩子,都说让你莫要多礼!”将那双指尖上有薄茧的手拉到手心里握了一回,“你心里急,快回去吧。”
扬声叫了婢女进来送客。
见那清瘦的身影一闪,消失在珠帘后,四老太太叹息一声,“哎,行事像极了老三,可惜,可惜啊。”
从四老太太家出来,兰初雪没回老宅,而是直接去了绣庄。
此时日暮,绣庄已经歇业,伙计正在上门板,见了她,施礼后道:“洪掌柜正等着大姑娘。”
洪掌柜就在绣庄大堂里,听见声音,满怀期望的迎上来,见兰初雪微微颔首,他面上一喜,恭声道:“大姑娘,去厢房说话。”厢房是招待大主雇的地方。
进了厢房,兰初雪就道:“是问四老太太借的。洪掌柜留心些,大约一会儿有人来送银子。”
听是问四老太太借的,洪掌柜松了一口气,心道,幸亏不是典当得来的银子。一念之后,又有些佩服,能想到问四老太太借银子,当真是心思玲珑。
兰初雪看洪掌柜如释重负的神情,就知他一定听说了大堂的事情,“石二回来了么?”
洪掌柜摇了摇头。
“姚记那边,去了人么?”兰初雪又问。
“小的正要与大姑娘说这事。”洪掌柜神色复又凝重起来,“眼下看来,绣布的事情并非骗局那么简单……小的以为,姚记那边不能去,免得又给有心人留下把柄……”
这些话,洪掌柜是用商量的口吻说的,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兰初雪当作了可以商议的人。
“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兰初雪点头道,“是了,找到合适的襄州素绸没有?”
洪掌柜道:“找到了,只等银子提货。但不是之前那一家。谈下贺家后,之前的梅家是二老爷去回的,闹得很不愉快,小的担心他们乱说。”
正说着,外头传来踢踏的脚步声。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止了声。
很快,有人推门,进来的是打着哈欠,摇着折扇的兰鹏飞。
兰初雪见他这幅没睡醒的样子,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洪掌柜起身,虽然与兰鹏飞撕破了脸,但该遵循的尊卑,他还是要遵循,“二老爷来了?”
兰鹏飞冷哼一声,“怎么,怕我来?我要是再不来问问,只怕绣庄就毁在你的手中了!”大摇大摆在椅子上坐下,盯着兰初雪问,“可想到办法补救了?”
“没有。”兰初雪垂目盯着脚尖看,对着兰鹏飞,多一个字都不想说。
察觉兰初雪的冷淡,兰鹏飞微恼,但想到绣布无钱换,就压下不快,道:“这么说来,只得换绣布了?账上没银子,这可怎么办?……”絮絮叨叨说了一通难处,然后话锋一转,“你也是兰家的姑娘,出了这样的事情,总要帮着想想办法才是。”
听出是让自己出银子,兰初雪在心里冷笑,“二伯父说的没错,虽我人微力单,但也不能坐视不理……这样吧,不拘二伯父出多少,我都出一半。”
兰鹏飞一时语塞,忽地记起兰初雪病愈后的言行,好似每次他都没占着便宜。
“好,就这么说定,我且先去筹钱。”一面说着,一面摇着折扇晃出门去。
走得太急,任谁都能看出他是落荒而逃。
洪掌柜将头低了又低,青黛嘴角轻轻上扬。
不一时,石二回来了。
见他一身汗,如同才从水里爬出来一般,兰初雪示意青黛给他倒了一盏凉茶,看着他一气饮完,她方道:“办得怎么样了?”
石二道:“小的们依大姑娘吩咐,故意没将他绑死,见他挣脱,又装作不留神,放他逃走……然后一路跟着他,他在街上绕了几圈,没发觉小的们,就折回了科甲巷……”
科甲巷正是裕华绣庄所在的街市,除了裕华,这里还云集了十多家小绣庄。
兰初雪与洪掌柜对望一眼,几乎是同时出声,“进了哪家绣庄?”
“进了大生的后门。”
洪掌柜下意识就去看兰初雪,“大姑娘,接下来怎么办?”
兰初雪沉吟片刻,吩咐石二,“领人在大生绣庄前后门守着,那人不出来便罢了,若是出来,一定要跟着,摸清他去了哪些地方。”待石二走后,她看着洪掌柜,“你依旧以换绣布为重,而我,须得翻看一下原来那些条屏的绣图,看能不能换成寓意相仿,但绣图简洁,省时省力的。”
洪掌柜有些犹豫,“青衣男子进了大生,大约贺家就是大生招来的……”
“口说无凭,且等一等罢。”兰初雪摇了摇头,她相信,只要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