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知府找来赵远和兰枫,是想商议一下明日如何守城,听罢两人各自的想法,要他们用饭,但此时无论是赵远还是兰枫,都没心思更没心情大吃大喝,闻言各自推口告辞。
此次守城,关乎包知府今后的命运,他自是半点不敢松懈,他本也没心情吃喝,留两人用饭只是表表心意,听两人拒绝,就没再挽留。
从知府衙门出来,赵远一跃上马,勒着缰绳调转马头,看向同样已经上马的兰枫,“往城下浇淋滚水和热油的主意真是不错,让守军和民壮省了不少气力。”
赵远话里的赞扬之意十分明显,兰枫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却没有半点高兴,认真的解释道:“辣椒水是大妹妹的主意,而滚水和热油,却是我听过大妹妹的主意之后才想出来的,也是沾了大妹妹的光。”这一说,他越觉沮丧,自己处处不如人,难怪连车把式都看不起他。
赵远听得这话,怔了怔,这竟是她的主意?再想起巧手赛和古玩字画的事情,他隐隐觉得,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他熟悉的人了,就如眼前的兰枫一样,正一点一点的改变。他很快摒弃心里的胡思乱想,朗声一笑,“风扬何必自谦?即便最初的想法是你家妹妹提出,可后来的细节总是你定下的吧?出面收集辣椒和热油这些事总是你做的吧?大功面前,风扬不抢、不居,堪称是君子中的君子,仅磊落这一点,旁人就不及风扬一分。”
这人不是淡漠就是尖酸刻薄,今日怎地好像转了性子,上赶着来夸赞人?兰枫略觉诧异,但他觉的自己没功劳就是没功劳,不会因赵远的几句话又高兴起来,便不想与赵远就这事继续说下去,“我打算去西城门,子期呢?是同往西城门还是去东城门?”
赵远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兰枫,笑起来,“同往西城门。”言罢扬鞭催马先行,一晃眼就消失在浓黑的夜幕中,只留下阵阵马蹄声。
兰枫一愣,飞鞭催马跟了上去。
这一夜兰家灯火通明,上至周氏等人,下至大厨房的烧火丫头,都不曾沾枕头。
天际吐出一丝白光时,城门处又响起了激烈的呐喊声。
大厨房一夜备下不少馒头和炒肉,天亮后源源不断的往各处去送,有兰家开头,金家和侯家等城中有钱人家,都以家中姑娘的名义,往城门处派送饭食。
到得正午,叛军增至八千人马,似乎是从昨日的败绩中总结出经验,不再强行攻城,而是从一丈之外用弓弩往城中射火箭,那火箭的箭头上绑着沾了火油的麻绳,落地后久久不熄,烧伤了无数守城的将兵和民壮。
不仅如此,叛军首领还不断向城中喊话,言称只要民壮愿意打开城门,他们只取粮食,决不伤及无辜。民壮中那些胆小怕事者,听得只要舍财就可以保住性命,便生了退意。知府大人一见不好,顾不得许多,亲自举刀取了两人首级,这才止住民壮后退。但虽控制住民壮后退,可军心涣散,士气大跌,守城将兵和民壮都没了昨日的神勇。
听得这个消息,兰家众人又开始慌了。
兰初雪将听雪阁所有人叫到院中,“我们都希望能守得住城,也为此各自尽了自己的努力,但事与愿违,眼下的情形大家都已经知道,无需我多说……”目光从众人脸上滑了一圈,个个脸色青白,眼眶发红,都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我要说的是,你们各自将细软收拾好,一旦破城的消息传来,别乱走乱避,找那偏僻处躲起来,这地方么,除了要隐蔽不易被人察觉,还要防火……听叛军喊话,估摸着就是进城劫掠钱粮,这些人抢掠之后,惯做的事情就是放火……”
众人想着叛军入城的情形,脸又白了白,一双双满是惧意的眼睛相互对望,搜肠刮肚地想藏身之处。
一个负责扫听雪阁落叶的婆子忽然开口,“老奴家院子里有一口地窖,为了省钱,平日用来存些番薯、芋头等粗物,如今是夏初,去年的番薯芋头都已吃完,今年的又还未收获,地窖是空着的,倒可以藏人。”
兰初雪眼前一亮,兰家有家眷的下人,都住在主宅后巷的一排厢房里。一般来说,叛军入城劫掠的话,都会选择华屋精舍下手,那一排厢房灰扑扑的毫不起眼,叛军就是瞧见,只怕也会绕过不进,那里的确是极好的藏身处。
她当下点头,“你这就回去,将地窖盖子揭开透气,然后备些吃食和水送进去。”
婆子应声而去,兰初雪吩咐众人散了,各自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陆妈妈、嫣红和青黛三人都不肯离开,言称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兰初雪。相处几月,兰初雪知她们的性子,明白劝不走,也就不多说,给她们分派了差事。
安排妥当,兰初雪去赏春院,将方才的事情说与了周氏听。她是想给周氏提个思路,兰家人多,各色地窖肯定也很多,周氏出面查问安排,说不得家中所有人的藏身处便都有了。
周氏闻言连连点头,“花圃那边有两条暖洞子,也是藏身的好去处,我正要差人去收拾,不过还没来得及去通知你。”
见周氏已有应对,兰初雪起身告辞。
周氏却叫住了她,“你别回去了,与我和冰丫头一处待着,一会儿外面有消息来,好一同进退。”见兰初雪露出惊讶,她叹了口气,“我答应你大伯父照顾你,怎能让你一人在听雪阁待着?去吧,冰丫头在隔壁。”
“谢大伯母。”兰初雪一笑,能在这时听到周氏这样说,她还是感激的。
周氏又让霁月去通知二房夫妻,谁知霁月一人回来,“二老爷、二太太并两位姑娘,早上就已经搬去了冰窖暂住。”
这是丢下旁人自己逃命呢!周氏气得冷笑连连,一时竟说不出话。
霁月只在一旁垂手不语。
冷妈妈进来,小心翼翼地道:“大少爷那边,要不要差人去请……”
周氏仔细将眼下的情形想了一遍,慢慢地摇了摇头,“先等等再说。他此时跟在知府大人身侧,我们强行将他拉回来,先前努力得来的功劳,算是白费了。你再挑四个健仆,许银十两,让他们跟在大少爷身侧服侍。”
“但凡得力的男仆,都去守城了……不若,老奴让家里的那个去绣庄挑人?”冷妈妈思量道。
既想保住兰枫好容易得来的功劳,又不想兰枫出意外,周氏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便点头应了。
隔壁的兰初雪与兰四将周氏等人的话听得清楚,兰四担忧地道:“大哥在外面,该不会有事吧?”
“听大伯母说,他在知府大人身侧,想来不会有事。”兰初雪安慰道,她心里同样非常担心兰枫,但她深知兰枫身为男子,如果遇上事情所有人都劝他躲避,不去担那些应该担负的责任,那久而久之,只怕就忘了他身为男子的责任了。
兰四闻言,颦着眉头,也不知想什么,没再说话。
兰初雪默然而坐。
直到天黑时分,外头传来消息,城门堪堪守住,暂无危险。
第二日城门依旧未被叛军攻破。
坚守了两日一夜,双方各有伤亡,但城门依旧未破,守城的将兵和民壮,又看到了希望,信心一点点回来,士气节节高涨,几乎是每个时辰都有新气象。
兰家众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却不敢掉以轻心,依旧按照之前商议好的,时刻准备着。
又熬了一夜,兰初雪方眯了眯眼,忽闻外头传来一阵惊呼,“大太太,大太太……援兵到了!援兵到了!”这两日兰初雪与兰四一同歇在赏春院,听得这样的喜讯,呆怔一瞬后,齐齐冲入院中。
她们出来时,周氏也由冷妈妈掺扶着走出来。
谁也没有去责怪报信的寒星大呼小叫,只快速围拢上去,周氏急声问道:“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寒星道:“婢子不是十分清楚,只知是武定侯率五万大军前往青州增援,路过锦州,恰遇叛军攻城……”
五万大军对上八千叛军,所有人都知是稳赢的事情。
周氏几日吃不下睡不着,陡然得知这样的喜讯,强撑起来的精神气泄了,双腿发软,若不是冷妈妈扶着,只怕就滑到了地上。
兰四则喜极而泣,不住用锦帕揩拭夺眶而出的眼泪。
兰初雪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她抬眼看向远处,这才发现原来今日是个大晴天,明晃晃的阳光洒在地上,好似一地璀璨夺目的金子。她忍不住一笑,隐藏在心底的担忧和惧怕,随着这一笑,顿时烟消云散,她就说嘛,老天不会这样玩她。
缓过劲来的周氏将手一挥,“传话下去,凡是参与守城的,赏银十两,往城门处送饭的,赏银五两,大厨房帮忙的,赏银一两!至于其他人,都辛苦了,赏五百文铜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