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息一阵,兰初雪歪在矮榻上,摊开账本顿时傻眼,她初时觉的,凭她前世所学,算点收益账目不是难事,三下五除二就能解决,可翻开账本才知道,这上面列的数目字密密匝匝地堆在一起,与她习惯的记账方式全然不一样,勉强能看懂,可太费神。
一旁的陆妈妈见兰初雪望着账本不语,神情惊讶,她笑了笑,“大姑娘才回家,费神看这东西干嘛?老奴去账房问问,看哪个闲着,让他帮大姑娘算算。”
兰初雪知陆妈妈是认为她不会算,也没解释,将账本合上,“拿五百文的茶水钱吧。”
陆妈妈接过账本,转身去办。
至晚间时,陆妈妈将账本取回,“账房上的人仔细核对了两遍,说是没有错漏处。”
“这应是她做给自己看的账目,肯定没有错漏的地方。”兰初雪笑说,又吩咐陆妈妈,“明日我就要开始与师父绣制纱衣,田产和铺子交割之事,就由妈妈来操心吧。”
“大姑娘放心,老奴定然办好。”陆妈妈郑重地道,大姑娘重回老宅,她开心万分,却并没多想。但她昨夜失眠了,若非杨婆子,大姑娘怎能拿回三太太的田产和铺子?她将三老爷三太太过世后的事情想了个遍,总算想明白是她心肠太直,心眼太少,才会害得大姑娘沦落到庄子上受苦。想到这里,她看了看兰初雪,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兰初雪没留意到她神情,又道:“妈妈,叫杨妈妈、青黛和嫣红进来,我有话说。”
陆妈妈奇怪,没多问,转身就出去了,不一时又与杨妈妈几人一同回来。
兰初雪没绕弯子,将杨妈妈的卖身契递了上去,“这是你的。你收拾一下,明日就出府吧。”
看清是卖身契,杨妈妈呆愣片刻,不可思议地看着兰初雪,没有伸手去接,她其实没想到兰初雪会如此快就能拿到她的卖身契。
青黛与嫣红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不解。
陆妈妈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看看兰初雪,又看看杨妈妈,经此一事,她对杨妈妈改观了不少。
兰初雪笑了笑,“拿着吧。”
话音方落,只听扑通一声,杨妈妈跪在了地上,磕了一头,“老奴想去三太太的田庄上,替大姑娘打理田庄。”她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自己能去哪儿。大姑娘让陆妈妈带话给她,已表明不想留她,这点她心里有数;钱家那边,二太太早放出话不许她回去,就算她能回去,她也不愿回去,灰头土脸的回去,只会让那些从前艳慕她的人看笑话。
兰初雪淡淡地看着她,“你真想去?”
听出兰初雪语气松动,杨妈妈眼底闪过喜色,“老奴真心想去田庄。”
“那就去吧。”兰初雪又将卖身契往前递了递,“我答应你的,拿着吧。”
杨妈妈盯着眼前的卖身契,先前的喜悦散了去。
大姑娘执意将卖身契给她,意思很明白,只是答应她到庄子上暂住,并非让她打理庄子。
沉默片刻,她伸手接过了卖身契。
“宾主一场,我也当有个表示。”兰初雪看向陆妈妈,“取二十两银子给杨妈妈。”看陆妈妈点头应下,扶起杨妈妈,她又与嫣红和青黛道,“至于你们,我希望你们留下,但若是想走,我也不会拦着,同杨妈妈一样,还你们卖身契,再送二十两银子。”
嫣红与青黛又是对看一眼,嫣红率先道:“婢子愿意一生一世都跟着大姑娘。”
青黛也道:“婢子也是。”
两人的话在兰初雪预料中,她笑了笑,“其实这话我从前在庄子上已经问过,不过那时你们是情势所迫,我也是不得已才留下你们,都不是出自本心。所以今日借着杨妈妈走的机会再问你们一遍,你们想清楚,今后想要反悔,我可不会给你们机会了。”
嫣红与青黛都摇了摇头,几乎是同时道:“婢子绝不会反悔。”
兰初雪浅浅一笑,吩咐陆妈妈,“拿一两银子去厨房,让厨房做一桌酒菜,叫上听雪阁所有的人一起坐坐,算是给杨妈妈践行。”
杨妈妈闻言抬起头来,呆了片刻,满面惊喜,“谢大姑娘。”这样一来,除了房中几人,其余人都不会多想,她走得算是风光体面。
陆妈妈痛快地应下,几人都随她出去。
隔日一早,兰初雪去了德春绣庄,与洪师傅正式开始绣制纱衣。
从德春绣庄回来已是日暮,陆妈妈一面服侍她更衣,一面与她说交割田产铺子的事情,又问她何时见管事。
兰初雪想了想,“我这一个月都极是忙碌,等夏收过后再见吧。”
陆妈妈也知兰初雪没时间见,便点了点头,“明日杨妈妈就要去庄子上,老奴跟着去,顺便各处看看。”
“也好。”兰初雪笑道。
主仆俩正说着话,嫣红打了帘子进来,笑着道:“大姑娘,大少爷来了。”
兰初雪起身走出去,见兰枫身着玉色襕衫,负手站在滴水檐下,她不由一笑,扬声唤了声,“大哥。”
兰枫转过身来,笑道:“听说大妹妹才回来,不知可用过饭了?”
微弱的暮光洒在他身上,兰初雪竟觉的他好似变了,身形依旧清瘦,可比往日挺直,不仅如此,他脸上也比往日多了光彩,看着神采奕奕,说不出的精神。
她笑着道:“用过了,大哥呢?”听兰枫说也用过饭,便指了指院中葡萄树下的石桌凳,“夏日夜里,暑气退了后,坐在院中看星星是最惬意的事情。”
“正是。”兰枫随兰初雪走到石凳上坐下,待嫣红上了果点,他摆了摆手,示意嫣红退下去。
这架势,大约是有话说,兰初雪笑看着兰枫,等着他开口。
嫣红一走,兰枫笑容渐收,低声道:“我心里存了许多话,想与大妹妹说,只是这几日随父亲出门拜客,一直没得空。”他顿了顿,捻了一粒松子在手里把玩,隔了许久才道,“这几日,父亲与我说了许多事……从前是我太笨,看不清世事,才让大妹妹受了委屈……”
话说的没头没尾,但兰初雪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灿然而笑。看来兰锦程和周氏这次回锦州府,已经意识到兰枫太过纯良的问题,而且这些日子在教授他处世之道。能听得兰枫这样说,证明他懂得了许多,她是真的开心。
兰枫张了张嘴,到底没将嘴边的话吐出来,长辈的错处,由不得他来指责。
兰初雪将一碟油果子递了上去,“这是陆妈妈做的,上面洒的糖霜据说是从西边来的,大哥尝尝,喜欢的话我明日让陆妈妈再做一些给你送去。”
兰枫捻了一粒,两人都不再接方才的话,过了好一会儿,兰枫又才道:“父亲让我今年应考。往后我须得闭门读书,恐怕不能经常来听雪阁走动了。”
“没事,我去赏春院寻大哥就是了。”兰初雪玩笑道。
兰枫也笑起来,见天色已晚,便告辞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兰初雪每日早出晚归,专心与洪师傅赶制纱衣。间或得知周氏掌了家,又过了几日,兰锦程去任上,她特地没去德春绣庄,留在家里相送。
直到纱衣有了雏形,她与洪师傅才同时松了口气。
“今日就到此为止,你早些回去,还有,明日没什么事,你也不用来。”洪师傅道。
兰初雪的确疲累不堪,闻言没有推辞。
从绣庄出来,正要蹬车,却见凌云笑吟吟地走上前来,那样子,肯定不是偶遇。
凌云走到近前,恭谨地施了一礼,笑道:“兰大姑娘好。”
兰初雪点头,目光不经意扫向远处,才知左侧不远的树荫下,站着金恒和赵远二人。两人也正往这边看,金恒见兰初雪瞧见了他,朝这边拱了拱手,赵远则淡淡地点了点头。
怎么又是他们?收回目光,她皱了皱眉,淡声问:“你叫我,可是有事?”
“表二少爷想请大姑娘吃一碗水滑面,不知大姑娘可否赏光?”凌云道,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兰初雪,见兰初雪不似动怒的样子,他吁了口气。
兰初雪倒的确没有生气,她弯了弯唇角,“转告金二少爷,我没空。”言罢,转身上了车。
一旁的嫣红不知凌云是何人,但却是知道金二少爷是谁,闻言瞪了凌云一眼,也上了车,招呼程大头赶车。
凌云被瞪的不好意思,神色讪然,待马车咿呀一阵从他身旁过去,他方走了回去,“表二少爷,兰大姑娘说她没空。”
抬眼见金恒脸上红了又白,他赶紧垂下目光,盯着脚下黄土地面看,心里不由想,表二少爷这是要做什么?还有自家少爷,怎就由着表二少爷去触怒兰大姑娘?
良久,金恒哼了一声,“我不过看她喜欢吃水滑面,上次又没吃上,才好心请她吃一碗,她竟然不领情!”见赵远皱眉看他,他叹了口气,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我只是想寻个机会,当面跟她致歉。”
赵远盯了他一时,“你今日这样做,非但不能表达歉意,还会让兰姑娘更加厌烦你。”
“为何?”见赵远不语,金恒忽然明白过来,兰大姑娘是女子,他方才的行为,似乎有些孟浪了。他尴尬地摸摸额头,心生不悦,“二表兄既然早知不妥,为何方才不提醒我?还让我去出丑?”
赵远淡声道:“你不多碰几次壁,又如何会长记性,下次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望了望马车远去的方向,马车已看不清,只剩下一团被马车扬起的黄雾在街巷里飘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