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见了！”兰四扬起头，巴掌大的小脸上犹挂着晶莹的泪珠，“方才我在花园子里喂兔子，兔子调皮，喜欢四下乱跳，我与明月她们几个怕跑丢了，就着急去追赶，一直追到太湖石假山后的翠竹丛里，兔子没逮着，倒让我瞧见二姐姐房里的青墨在那里用铲子挖土，我本想问问她可曾看见我的兔子，谁知我一张口，她转头就跑，一包东西从怀里掉出来，正是我与大姐姐的人偶......娘没瞧见，那人偶上插满了明晃晃的绣花针，看得我胆寒。”

周氏膝下只有一子一女，看得十分金贵，见女儿双目红肿，心好似被人剜掉一块，疼得直抽抽。此时听兰四叙说事情原委，一口气堵在喉头，接过兰初雪递上的酸梅汤饮下，才压下气听完，“你见着的虽是二丫头房里的丫头，但事情未必就与你二姐姐有关，待我细查之后才作定论。”

这话是说给房中侍立的婢女婆子听的，其实她心里已经全然相信了女儿。

兰四胸口起伏，忿然说道：“不必查，肯定是二姐姐，二姐姐歹毒，害了大姐姐，又来害我——”

周氏握着她的手，用力一捏，截断了她的话，低声道：“事情没有定论前，不要乱说话。”

说着看向兰初雪，只见兰初雪绷着脸，细白如珠的牙紧咬下唇，咬得唇角好似要破了。

周氏伸出一只手来，拉起兰初雪的手，见那只光洁细白的手，指尖却长了一层薄茧，轻叹了口气，“别伤心，一会儿我与你大伯父说说，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一个交代。”

兰初雪点了点头，站起身，“我带四妹妹去擦把脸吧。”

周氏很满意兰初雪没有哭闹，让她为难，安抚地朝兰初雪笑笑，方推了兰四站起来，“随你去大姐姐去听雪阁坐坐。”

兰四气怒未消，想要留下，但见周氏目光严厉地盯着她，只得恩了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外走。

待兰初雪两人走后，周氏遣了一个婢女去请兰锦程，然后屏退侍女，单留下冷妈妈，寒着脸冷笑道：“小小年纪，心思就如此毒辣，再长几年还了得？”

“太太莫要为那些奸邪小人气坏身子，不值得。”冷妈妈知周氏气得不轻，上前替她抚背顺气，“是了，才回来那几日，老奴见栖霞居有道姑走动，二姑娘的巫蛊之法，莫不是从道姑处得来的？”

周氏冷笑道：“既有道姑走到，那便是了！从前老太爷在世时，立下规矩不许三姑上门，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怕带坏家中姑娘？老太爷走后，大老爷在任上，几年不得归家，三弟管不到嫂子院里的事情，这条规矩算是废了。”

冷妈妈点头，才要说话，听外面婢女给兰锦程请安，便住了口，扶周氏起身相迎。

兰锦程进门就道：“初雪来过了？”

“是。”周氏一面服侍兰锦程更衣，一面简略的说了兰初雪方才的事情。

一旁的冷妈妈送了热水进来，悄无声息地又出去了。

听周氏说完，兰锦程撩袖绞帕子擦脸，“照初雪的说法，花公公其实已经对纱衣动了心，只是有些摸不准锦王妃的心思，不敢擅自做主，才没给个准话。若此番初雪绣制的纱衣能进献入宫，真是喜事一桩，既是锦州府绣品的荣耀，也是咱们兰家的荣耀。”

说到底，雪丫头到底是兰家的姑娘。兰锦程心情十分好，“将初雪送来的两幅绣稿拿来我瞧瞧？”

久久不见周氏动作，兰锦程转身去看，但见周氏捏着帕子垂泪，皱眉道：“家有喜事，你该高兴才是，怎的反而伤心落泪？”

“老爷，妾身非是伤心，妾身是心中气愤。”周氏抽咽着说了兰二扎人偶之事，一双泪眼望定了丈夫，“老爷，若是人偶真应在了冰丫头身上，您让妾身怎么活？”

兰锦程从小读圣贤书，对巫蛊之事十分厌恶，听后瘦削的脸青了又白，一掌拍到身侧的黄花梨高几上，震得高几上的杯碟跳了一跳，“这事我自有主张，你嘱咐好房中下人，不准乱传。免得外人知晓，看轻兰家姑娘。”

周氏抽咽着应了，低头揩泪，不待她抬头，就听得串珠门帘一阵脆响，知是兰锦程出了门，她扬声叫了冷妈妈进来。

兰初雪领着兰四出了赏春院，见兰四梨花带雨的模样，道：“四妹妹想不想随我去瞧瞧白白？”

“白白？”兰四迷惑地看着兰初雪，“白白是谁？”

兰初雪笑笑：“白白是四妹妹送我的兔子，难道四妹妹忘了？”

兰四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原来它就是白白......大姐姐什么名字不好取，偏就叫它白白。”

“它通身白毛，不叫白白叫什么？难不成叫黑黑？”兰初雪做出认真的神色。

兰四见兰初雪故作娇憨，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大姐姐真是懒，也不知取个雅致的名字。”

兰四不再哭，兰初雪松了口气，哄人她实在不怎么擅长。

两人回到听雪阁，坐在檐下的陆妈妈见兰四这般形容，骇了一跳，听兰初雪吩咐嫣红打水，她朝嫣红使了个眼色，跟了出去。

擦了手脸，兰四捧着茶碗，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兰初雪，“大姐姐，你就不生气？”

自己难道表现的还不够生气？兰初雪一怔，淡淡笑起来，“凡事有大伯母做主，大伯母最是公允，不会冤枉好人，亦不会让坏人逍遥，我又何必生气？四妹妹你说是不是？且说了，我生气，气坏身子，伤心受累的是关心我的人，高兴的却是那些巴不得我倒霉的人。”

兰四闻言，将茶碗放到几上，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兰初雪，“我本气恼，被大姐姐几句话一说，才知自己这一场气生得很没道理，平白让人看了欢喜。”言罢，长长吐了一口气，跳起来，拉着兰初雪的手，“走，我们看白白去。”

看兰四脸色瞬间转晴，兰初雪莞尔一笑，十岁的年纪，有父母兄长护着，正是人一辈子活得最畅快的时候。

她送走了兰四回房，陆妈妈跟进来，反手将门锁上，“老奴听嫣红说了赏春院的事情，去问了杨婆子，杨婆子说，二姑娘本就扎了大姑娘的人偶，她不过是推波助澜，在大姑娘的人偶旁添了一个四姑娘的人偶，然后藏起四姑娘的兔子，引得四姑娘撞见青墨埋人偶。她还说，青墨埋人偶，是得了道姑指点，她也是从道姑口里得知的。”

兰初雪端起茶饮了一口，“跟她说，等过一阵，我一定将她的卖身契要来，至于她何去何从，让她这几日想清楚，然后来回我。”

陆妈妈应下，转身出去。

见日头西斜，兰初雪让嫣红准备沐浴用的热水。

忙活数日，今日又出了两趟门，她的身子已经累得僵硬，此时没入温热的水中，她只觉浑身有说不出的活泛。

同样活泛的，还有她的心。

如她与花公公说的那样，她五岁捉针，但却是前世的五岁，她学习刺绣十七年，酷热严寒从未放弃过练习，只因她心里从小有一个梦。巧手赛上拔得头筹，今日又得到金世德和花公公的肯定，她，正一步一步的走近心里的梦。

她嘴角往上翘了翘，轻轻笑起来。

“大姑娘，可要再添些热水？”嫣红在屏风外问。

兰初雪这才惊觉水已微凉，她打了个寒颤，扶着桶壁起身，“不用，我洗好了。”

擦干头发，她用了一碗薏米粥，早早的歇下了。

赏春院正房里，周氏仔细地盘问兰四的贴身婢女明月，“她在雪丫头那里哭了多久？”

明月垂首答道：“还没走到听雪阁，大姑娘说起四姑娘送的兔子，哄得四姑娘露了笑，四姑娘就没再哭了，到了房中，大姑娘又变着花样用亲者痛仇者快的道理开解四姑娘。四姑娘此时正后悔，下午不该哭嚷着让大太太烦心。”

周氏了解女儿，听兰初雪三言两语哄住了兰四，很是惊奇，再听兰四后悔，露出欣慰之色，与一旁的冷妈妈道：“她若能早些懂事，我也能少操些心。”

冷妈妈赔笑道：“四姑娘自来是懂事的，只是年纪尚幼，还未定性，行事跳脱张扬了一些。”

这话说到周氏心里去了，她一笑，打发走了明月，吩咐冷妈妈，“拿我的参片熬些参汤，给雪丫头和冰丫头各送一碗去。”

冷妈妈去了一会儿又回，“四姑娘那里，老奴看着她饮下才走的。大姑娘已经睡下，老奴本想将参汤端回来，但一想，大姑娘许是在房中伤心，不想见客才推说歇下，便又将参汤留给了陆婆子。”

周氏眉头一皱，“能将委屈忍到无人时再伤心，倒难为她了。”望了望窗外黑漆漆的一片，“都这个点儿了，老爷晚饭都没吃，得饿成什么样啊？”

冷妈妈道：“要不，老奴给大老爷送几样点心去？”

周氏摆摆手，“不用，老爷此时正在气头上，估计也吃不下东西。”

正说着，一颗脑袋在门边探了探，周氏最见不得有人鬼鬼祟祟，厉声将人叫进来，“哪个院里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小丫头吓得赶紧低了头，“婢子是二太太房里的，本想找人通禀，但见穿堂门人，就自己进来了......”

听是钱氏房里的，周氏压着未发的气又涌上心头，板着脸哼了声。

小丫头绞着一角，道：“大老爷抱着老太爷的牌位去了栖霞居......大太太，您去看看吧？”

周氏冷冷一笑，“我去看什么，我忙着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