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歪在高足弥勒榻上养神,由得小丫头举着如意锤替她敲腿,听得脚步声,双目微睁,见进来的是冷妈妈,她又将眼睛闭上,“你年纪也大了,经不起折腾,去歇着吧,我这里有她们几个足够了。”
冷妈妈接过如意锤,在榻前的团花垫子上坐了,“谢太太体恤,不过太太没歇,哪有老奴歇着的道理?”摆手让侍立的小丫头出去,“太太,老奴去接大姑娘时,大姑娘正在刺绣,老奴瞧了一眼,绣布上的人儿好似活了一般,这样的手艺只怕锦州府没几人能及得上。”
周氏轻轻一笑,“没点真功夫,眼高于顶的洪师傅能收她为徒?”
“那是。”冷妈妈笑道,“不过依老奴看,大姑娘的手艺不比洪师傅差多少。”
周氏睁开眼,惊讶地问:“真有你说的那般好?”
冷妈妈笑着点头,“老奴是这般觉的,不过老奴眼界有限,说的话做不得准。”
“你说好,再差也有几分。”周氏叹了口气,“我离家时,没听说她刺绣了得,显见是这两年才认真学的,两年时间能练出这样的成就,只怕下了不少苦功夫。”
养在福窝里的姑娘,谁又肯去下这个功夫?冷妈妈小声道:“太太没瞧见,大姑娘眼下住的屋子,墙壁是竹条夹心而后敷泥做成的,房顶是茅草铺就的,连老宅粗使下人住的屋子都不如。”
“别说这话了,老爷听见又该气得睡不着。”周氏摆了摆手,自己却露出嘲讽的笑,“两株山参她能扣下,那捎给初雪的其他东西,恐怕一样也没能送到初雪手中。是了,老爷去了哪里?”
“老奴去问问。”冷妈妈起身出去,不一时回来,“老爷在祠堂,这时正与二老爷说话。”
周氏颦了颦眉,“让厨房开冰库取冰,镇一壶酸梅汤,一会儿老爷要用。”
大老爷每次生气后,都要饮一碗冰镇酸梅汤,冷妈妈也知晓这点,闻言立即就去了。
兰锦程回到赏春院,接过周氏送上的酸梅汤,觉的到底还是老妻懂他心思,心里宽慰不少,待一口气饮完,屏退了下人,将祠堂的事情说了说。
周氏先前只知秦婆子盗卖古玩字画,她心里虽不信,但事关丈夫的兄弟,怕惹得丈夫不快,她从未在兰锦程跟前吐露过心里的想法,这时听秦婆子没死,怔了怔,“听说司狱司起火时,正是狱卒轮班的时辰,扑火的人多,这才没酿成大祸……既然到处都是狱卒,那秦婆子怎么逃得掉?”
兰锦程捻须沉吟道:“这只是其一,其二,我问秦婆子话时,秦婆子曾提及一同逃出的还有他的小孙儿,等我问她小孙儿在何处时,她马上改口称自己糊涂了,她小孙子不曾逃出。以我多年为官的经验看,秦婆子在撒谎。”
周氏不解,“老爷的意思是……”
“秦婆子背后有人指使。”兰锦程道。
“指使?若真有人指使,那指使之人所图何事?若说针对兰家,可又没让秦婆子到堂上指正二弟,只将秦婆子交到了老爷手中,倒好像是奔着二弟去的……”周氏忽地抬起头,目露惊异,“该不是初雪吧?”
兰锦程摇头,“这事得利的的确是初雪,可她一个小姑娘,手中无钱又无人,如何做得成这事?”
周氏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正是这话,妾身昏头了。”
“我看秦婆子背后那人没有恶意,这事你心里有数就行,倒用不着去多想。”兰锦程又叹了口气,“我如今最为担心的,还是枫哥儿,他心性过于纯良,秦婆子和陆婆子之间的争斗,孰是孰非一眼就能看出,他却还写信去顺庆向我求助。还有,他与武定侯府二少爷是同窗,却不知利用,乘机与其交好,为自己将来积累人脉,不仅如此,还唯恐旁人说他趋炎附势,对赵二少爷避之不及。”
这也是周氏的心病,闻言亦是叹息。
兰锦程道:“我的想法是,你今后留在家中,不再随我去任上,一来指导枫哥儿学习庶务,免得他长成只会读书的酸儒,二来可以监管绣庄,提点二弟。”
周氏闻言没有意外,多年夫妻,她对兰锦程十分了解,兰锦程收到兰枫、兰初雪及侯四道三人的信后,突然提出回锦州府,她多少能猜到原因,只是兰锦程没挑明,她自不会去问。
她迟疑着道:“枫哥儿那里,妾身自会尽力。只是绣庄的事情,老爷还是再想想罢,绣庄由二弟打理,妾身却不断出言干涉,只怕会惹得二弟不快,更会让绣庄伙计和绣工无所适从,不知该听命于谁。再说,妾身一个妇道人家,能力有限,掌管内宅之事还能凑合,要让妾身打理偌大的绣庄,就好似赶鸭子上架,万万不成。”
兰锦程道:“这点我想过,你不必忧心,我的幕僚中有一人擅长经营,我将他留下,由他作绣庄掌柜,你只需在二弟与他起争端时,站出来说几句就是了。”
“既是老爷信得过妾身,妾身便试一试。”周氏点头道。
没有裕华绣庄赚下的银钱,便没有兰锦程在外的步步高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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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马车,兰初雪见陆妈妈不时看她,欲言又止,便笑了笑,“大伯父叫我去,是让我搬回老宅,还说让二伯父二伯母来接我。”
陆妈妈呆了呆才反应过来,激动地拉住兰初雪的手,哽咽道:“大姑娘,您受了那么多苦,总算等到了苦尽甘来的这一日!”一言未完,眼泪却是先下来。
兰初雪望着她,“妈妈也想我搬回老宅住?”
“那是自然。”陆妈妈将眼泪揩拭干净,露出笑颜,“庄子简陋,哪里是大姑娘该住的地方?搬回老宅,吃穿有公中开销,大姑娘也可松口气。还有,大姑娘时常随大太太出门走动走动,凭大姑娘的品貌和才气,准能让那些太太们刮目相看,到时自有好亲事上门。”
见兰初雪没有笑颜,更无雀跃神色,不由惊道:“大姑娘,您该不是不想搬回老宅吧?”见兰初雪没做声,急道,“大姑娘,您入三皇神会,做绣工,只要您高兴,老奴都依你。可这件事,老奴决不会同意,便是您打骂老奴,要将老奴发卖,老奴也是这样说。大姑娘,为了三老爷和三太太的在天之灵能安息,您就听老奴一句劝,搬回去住吧。”
兰初雪在心里叹了口气,道:“回去后,妈妈让青黛和嫣红开始收拾东西。”
她想出门,兰锦程应允;她顾忌钱氏,兰锦程似乎也看出来,言称周氏会留在锦州府。兰锦程处处让步,只想让她搬回去,挽回兰家被兰鹏飞丢掉的脸面。
兰锦程与兰鹏飞不同,兰锦程在意兰家声名,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像兰鹏飞那样,为一点小钱,在明面上去苛待一个孤女。可若她一意孤行,坚决不搬回老宅,兰锦程也绝对不会像脑袋里长草的兰鹏飞那般好应付。
正因想到这一层,她纠结许久,还是决定搬回老宅。
她的目标是绣艺大师,只要能与兰锦程相安无事,不暂用她太多时间,她愿意妥协一点。
听得这话,陆妈妈喜出望外,迭声应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