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落座，陆妈妈上茶，冯妈妈乘机环视了下屋子，狭窄的厢房，只有几件老旧的柏木家俱，比想象的还要简陋。

兰初雪将冯妈妈的神色收入眼底，微笑道：“冯妈妈吃茶。”

冯妈妈道了谢，端起茶盅。一股似有若无的梅香钻入鼻端，茶显然用梅花窨过，借花香来遮掩粗茶的涩味。她抿了一口，垂首时悄眼打量兰初雪。被人丢到庄子上不闻不问，神情和言语不仅没有怨憎，还将日子过得有声有色，这样平和的心态，当真是难得。只可惜爹娘早去，命里福分不够。

见兰初雪笑盈盈地望着她，似等着她说话，便抿了抿唇，笑说：“老奴今日来，除了替我们太太探大姑娘的病，其实还有一桩事情。这事呢，说来话长。兰三太太在世时，曾借了我们太太一支镶猫儿眼的凤簪，我们太太让老奴顺便问问，凤簪可还在。”

兰初雪很是诧异，这事她毫不知情，便去看陆妈妈，陆妈妈也是满脸疑惑。两人对视片刻，兰初雪清清嗓子，问道：“不知这凤簪是什么模样的？”

“累丝金凤，凤眼是一颗拇指大小的猫儿眼做成的，京城多宝阁的手艺。”冯妈妈一直留意着两人的神色，见兰初雪和陆妈妈脸上的惊讶不似作伪，她眼底闪过一丝异色，很快笑起来，“那日兰家的赏花会，兰三太太见我们太太簪着，十分喜欢，问明是多宝阁的手艺，知道锦州府买不到，就问我们太太借了，说拿去让首饰铺的匠人比着打一支。后来兰三太太出事，我们太太也跟着伤心，想着兰三太太才走，不好使人来问。再后来，大姑娘又病着，我们太太就更不好打搅大姑娘静养。这一拖，就到了现在。要是寻常的簪子也就罢了，而这支簪子是我们太太寿辰时，二老爷买来送她的，因来历不同，她看得很重。”言罢，满是歉意地朝兰初雪笑。

“簪子来得特别，金二太太看得重也是应该。”兰初雪心思速转，金家家底丰厚，不可能捏造事实坑她钱财，可偏她与陆妈妈都不知这事，更没见过有什么累丝金凤的簪子，十之八九落到了钱氏手中，她拿什么还给金二太太？想到此，她颦眉道，“娘亲当日去的急，很多事都没有交代，借金二太太的凤簪就是其中一件，请冯妈妈回去与你们太太说一说，容我几日，我回老宅找一找。”

冯妈妈看定了兰初雪，“大姑娘当真没见过？也没听兰三太太提过？”

被人这样直直地看着，兰初雪有些不舒服，她摇了摇头，“没有。”

“这样啊。”大约觉的自己失态，冯妈妈干笑两声，“既是大姑娘没见过，那也无妨，我们太太想来能理解。等大姑娘哪日看见，再送还给我们太太就是。”

“如此，那就烦冯妈妈回去后替我跟金二太太道个歉。”不知能否从钱氏那里要回簪子，兰初雪不敢将话说得太满，“我会尽快将簪子找出来，若实在找不到，我再登门向金二太太道歉，商量如何处置。”且不说她现在能不能买得起镶了猫儿眼的凤簪，她就是有钱另买一支赔给金二太太，意义不同，金二太太未必会接受。想到此，她心里一阵烦乱。

话说明，冯妈妈起身告辞。

兰初雪使了个眼色，陆妈妈会意，将装有野参的锦盒交到随冯妈妈来的小丫头手中，小丫头不知如何处理，只得连连看冯妈妈。

冯妈妈道：“大姑娘，您不收下，老奴回去实在没法儿交差。”

“冯妈妈就说我已经大好，野参派不上用处，金二太太听了我病愈，自不会责怪冯妈妈。”兰初雪道。

见兰初雪态度坚决，冯妈妈不好再说，推脱几句，命小丫头收着。

“冯家姐姐，你方才说的猫儿眼凤簪，可是凤头扁平，凤尾上扬，上头的猫儿眼绿得发幽发暗？”陆妈妈突地道。

兰初雪心里燃起了希望。

冯妈妈怔了怔，旋即露出惊喜之色，“陆家姐姐见过？”

“见是见过……”陆妈妈咬着唇，犹豫一时，道，“若真是那一支，我倒记起了。三太太装殓时，大太太还在家中主持中馈，当时大太太做主，将三太太箱子里存的首饰全放入了寿材里陪葬，我当时在旁，依稀记得其中有这样一支凤簪。冯家姐姐，你看这事……三太太去得急，身边掌管衣裳首饰的大丫头呢，也跟着去了京城，虽不曾丢命，可也废了，当时起不来床。其他的人不知详情，家里又乱成一团，糊里糊涂的就将凤簪混了进去。”

兰初雪心里的希望瞬间破灭，要真是陪了葬，比落到钱氏手中还难办。她沉吟片刻，看着冯妈妈，“冯妈妈，事已至此，致歉的话我也不多说。等过两日，金二太太方便时，我定然登门谢罪。”不管金二太太能否接受，她总得摆出积极解决的态度。

“这么说来，凤簪找不回来了？”冯妈妈定定地看着兰初雪，好一会儿，方才叹了口气，“这事谁也不想，大姑娘莫要太放在心上。”

默默地摇摇头，领着小丫头离去。

陆妈妈送出去，回来时见兰初雪端着茶盅发愣，上前劝道：“大姑娘别想了，总有解决的办法。金二太太老奴见过几次，性子宽厚温和，不是那刻薄的人，她知晓了实情，不会责怪的。”

“她不责怪是她的事，但我们总要想办法赔一支。”兰初雪晃动茶盅，细长的茶叶随着她的手打转、沉浮，“我只是觉的有些奇怪。娘喜欢素净的装束，穿衣服总是挑简单大方的款式，佩戴首饰也只爱珠玉，不喜欢金银，嫌俗气，她又怎会对金二太太的累丝金凤爱不释手？我记得赏花会时，娘已经定下要与爹上京，她就是真喜欢金二太太的凤簪，也可到了京城再买，无需借了金二太太的凤簪去照着打。还有，娘借凤簪时，金二太太必会说起凤簪的来历，以娘的性子，又接人家的心爱之物？”

没凤簪的事情之前，金家是她的后备，现在欠着金家的人情，与金家相处就失去了平等。

事情来得突然，陆妈妈没细想，这时听兰初雪说起来，心里也是疑惑，“这的确有些说不通。按说这事水云最清楚，可惜水云自三太太去了之后一病不起，前年就已经去了，翠菊她们几个又被二太太远嫁，现在想找个人问，也无处找去。”

陆妈妈话里的水云就是原主母亲身边的管事妈妈。兰初雪问道：“翠菊几个，陆妈妈不知嫁到何处了？”

陆妈妈叹道：“她们几个嫁时，大姑娘病得十分重，老奴没心思理会旁的。”见兰初雪凝眉沉思，怕她思虑过重旧病复发，又劝道，“大姑娘别想了，金二太太使人来要，那肯定是有这事的，总不见得金二太太专门来诳大姑娘一支簪子吧。”

“我也这样想，只是心里觉的奇怪罢了。”兰初雪笑笑，如今只能等两日后，看看侯家那边有没有动静再做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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