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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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出神地望着堂中悬挂着的梅花图,竟似没有发现她的到来,罄冉甚少见他这般沉静,不免微微诧异看向那梅花图,目光一闪,怔在了当场。

那张梅花图和程英书房中悬挂的石梅图异曲同工,显是一人所作。她目光落在梅花图的落款处,一个红色方印赫然便是梅花屋主四字,正是前朝靖边侯蔺啸所作。

罄冉心头莫名一紧,有复杂的情潮翻涌着,酸酸的涩涩的。突然蔺琦墨双臂抬起,对着那梅花图深深拜了三拜,罄冉心一触,暗叹一声,正欲转身离去,萧索的叹息声自屋中响起。

“今日是家父的忌日。”

罄冉脚步一顿,回过身来,蔺琦墨也恰在此时回身,两人目光相触,罄冉分明看到那意气风流的少年此刻面容清隽,纵使淡笑着,仍掩不去眉目间深藏的黯然和伤痛。

她心一触,目光轻柔落在他面上,淡笑上前,亦对着那梅花图躬身三拜,心中有一丝复杂的感情不期然流露出来。

麟国少帅蔺琦墨威名广传之际,他的身世便也跟着广为传颂,罄冉自是也有所听闻。早便知蔺琦墨乃是前朝靖边侯蔺啸之子,亦知当年雁城被燕国攻破,靖边侯战死城楼,成就了一世忠义。

由于靖边侯的宁死抵抗触怒了燕国人,当时雁城破,沥王自缢,燕王大怒,将靖边侯府抄没,府中家眷奴仆两百三十余口更是被血斩城楼。唯有靖边侯的四子蔺琦墨在下属的保护下逃得一命,前往麟国投奔了早年离家的叔父。

后来则传出靖边侯二女儿乃是战国的月妃娘娘,她在雁城被攻破时也在慌乱中逃离,只是和家人失散,最后流落到了战国,进而进宫做了宫女,后被战英帝看中封为娘娘。

这些罄冉虽是都听说过,可是不知为何,竟从来没有将这些和眼前男子相联系过,或许是他总表现的太过玩世不恭,太过没心没肺,让人感觉他永远是快乐的,没有忧伤的。

而此刻,当他用忧伤的话语告诉她,今日乃是他父亲的忌日,她才那般深刻的感受到。原来这个意态风流,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头上的男子,原来也是有痛的,有伤的。想到自己的身世,想到自己十多年来的孤苦无依,竟突然生出几分亲近和感慨。

见罄冉恭敬地对着那梅花图三拜,蔺琦墨竟是一怔,直到她抬眸望了过来,他才浅笑道。

“谢谢。”

罄冉望着他,只觉他眸中深深浅浅,是难以名述的哀伤,眼底是一脉深不见底冰封的孤寂,那眼中的淡淡阴霾如轻云遮蔽了星空,令天地失去了颜色,更如夹着冰凌的潮水,沿着她的血液散布,将心头的隐痛一丝丝牵扯。

在痛自己,亦或是为他而痛,她竟有些辨不分明。蔺琦墨亦深深望着她,但觉她澄澈的眸中溢满了暖意,深深的让人沉沦其中,自溺其间,仿佛多望一眼便能抚去心头深深的叹息。

“两位将军,老爷已在思院恭候两位。”

一声清脆的话语打断了两人的对视,令两人骤然回过神来。罄冉双颊莫名一阵烧红,匆忙转身。

“劳烦姑娘带路。”

她说罢,也不看那抹玉立的白影,跨步便出了房。

蔺琦墨望着她匆匆而去的身影,一怔之下忽而一笑,又回首深望了一眼那梅花图,拿起桌上的竹筒快步跟上。

罄冉和蔺琦墨跟着侍女到达思院,绕过两道游廊,被带到了一处小花园。花园不大但处处精致,浓荫假山,飞泉流溪,鸟儿在阳光下婉转地唱歌,让人觉得心情怡然。显然,这陆元贺是个很懂生活的老者,倒不似寻常武将。

两人绕过一座假山,顿时视线豁然开朗,一片绵延的草地过去是波光粼粼的清湖,湖边一道灰色的身影正临湖而坐。阳光穿过湖边高大的榕树,照在灰衣老者身上,将那身影衬得透出几分孤寂之意。

罄冉和蔺琦墨对视一眼,踏上软软的草地走向湖边,老者不曾抬头,坐于竹椅上,手执钓杆,似是在假寐,又似是在享受着拂面的湖风。

待两人走至湖边,蔺琦墨俯身一拜:“小侄蔺琦墨拜见陆世伯。”

老者闻言,朗声一笑,睁开眼眸站起身来,双眼含笑,上下打量着蔺琦墨。

“好,好!伯父在这深山幽谷可没少听麟国少帅的威名啊,如今见到贤侄,果真是少年英雄,仪表堂堂。”

罄冉望着眼前笑容爽朗的老者,但见他双鬓斑白,脸颊瘦长,棱角分明,仿似带着风霜刀刻的痕迹,一双眼眸炯炯,似有神光,身影如高山般沉稳,更有一种傲然气势不彰自显,让人心生仰慕之意。

“伯父谬赞了,墨受之有愧。想当年伯父出岐山站江州,怒马斩章雄,后来铅山诛马寓,冰河道杀的燕国大军四处逃窜,在勉州战役中攻燕之桐城,斩敌将庞起。哪一场战役不是荡气回肠?那才是真英杰!我等晚辈儒慕久已。”蔺琦墨笑言。

陆元贺哈哈而笑,复又重重拍向蔺琦墨肩头,笑道:“老了,老了……现在钓个鱼都能睡着,让人笑话啊。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外面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老夫真是不服老都不行,唯今只求能在此安度晚年罢了,再不提当年忠勇。”

罄冉却意有所指地接口道:“老将军意不在钓鱼,意在俯视鱼儿为区区食铒趋相争夺,钓鱼需要凝神屏息,然老将军意不在此,睁眼亦或睡着,只需心中敞亮,又有何妨?所以,老将军一点都不老。”

陆元贺一怔,看向罄冉,眼中有着威严与智慧,也有着沧桑和冷酷,半响他又朗声一笑,看向蔺琦墨,道。

“这位大概便是旌国以八珍阵法令砮王吃了败仗的少年易青吧?”

蔺琦墨笑着点头:“伯父慧眼。”

罄冉躬身一拜:“晚辈易青拜见陆老将军,晚辈出言无状,有说的不对之处,还望老将军多多见谅。”

陆元贺淡笑,手抚胡须,半响才沉声道:“年轻人锋芒毕露未必便不好,哈哈,老夫倒是极为欣赏你的胆识。”

侍女摆上茶点,陆元贺在竹凳上坐下,抬手道:“坐。”

罄冉还礼在小凳上落座,蔺琦墨却是上前一步,笑道:“陆伯父风采如昔,一点都不曾老,易青的话倒是没有说错。”

听蔺琦墨这话倒似见过他当年风采一般,陆元贺不免一愣。

蔺琦墨自袖中取出小竹筒,打开抽出一卷画轴,双手呈给陆元贺,笑道:“父亲曾绘过一幅陆伯父当年征战勉州的画像,墨整理父亲遗物时得见,每每对画瞻仰,现下临时拜访世伯,不及将父亲原画带来。小侄凭着记忆画了这一幅画,及不上父亲丹青,还望伯父莫笑。”

陆元贺站起身来,接过那画缓缓展开画卷。

罄冉看去,但见那画中,青山间,万军前,两个意气风发的将军端坐战马之上。

一人玄色铠甲,大麾染血,神情却坚毅卓然,手持长剑摇指苍穹。另一人青袍飞卷,随意坐在马上,昂头遥望着天际,看不到神色,唯有那清隽的下巴透着一种肃穆的威严,身姿随意间却渊亭岳峙。

看样貌,前者正是年轻的陆元贺,而后者那姿态随意中透出的肃然,倒是让罄冉想起了方才在屋中的蔺琦墨,想来定是他的父亲蔺啸。

罄冉再看向陆元贺,竟见他持着画卷的手隐隐颤抖,面容也尽是动容,半响他叹息一声又抬头望向蔺琦墨。

“三十年来堕世间,霜风雪雨困勉山。皆为意气豪情故,一声弹指出勉州。”

他悠悠吟道,复又长声而叹,言语中隐有无尽的感叹和追忆。他闭目良久,看向蔺琦墨,道:“这首诗是当年你父亲在勉州突围后畅然所作,距今整整二十年了啊。”

他目光移向手中画卷,又道:“这画卷画的是勉山誓师时的场景,当年我与你父亲同朝为官,掌管天下兵权。左周末年,六国纷纷建立新朝,叛军犹如野火自四面八方烧来,我和你父亲虽是率兵相抗,可终究无回天之力,大军被逼至勉州,四面被困,粮草短缺。勉岭一战更是凶险万分,我和你父亲六日不曾合眼,见兵士们一个个离去,心如刀割。这画卷是最后一次大突围时的场景,当时你父亲戏言,若是以三万残兵突破三国二十八万雄兵的重重包围,那定能留名青史,成就一场奇战。不想我们竟真成功了,还能以奇兵攻击燕国桐城,斩敌将庞起,如今想来,仍觉热血沸腾。”

他叹息一声又道:“可惜纵使如此,也未能让时局有任何改变。你父亲护送沥王历经千辛回到封地雁州,终也没能抵挡住汹汹的叛军,最后雁城灭,燕王又那般丧心病狂,竟……如果老夫没有记错,今日当是你父亲的忌日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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