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清点完战场,罄冉便跟着大队向谷外奔进。抬头间却见苏亮打马从前队冲来,眼见他目光晶亮盯着自己,罄冉不免也望着他。
苏亮冲至罄冉身旁翻身下马,跨前一步便将手中缰绳递给了罄冉:“给你的马,王爷体谅你一夜激战,特允你骑马归营。”
罄冉一愣,这才发现他马儿后面跟着的赫然便是自己在耀国时买来逃命的那匹马。后来在断崖她放了这马自由,没想到从战国军营出来这马儿竟从山林中冲了出来。
后来她便骑着它到了旌国营中,由于被分到了步兵营,马儿自是充了公。罄冉眼见这马儿又回到了眼前,不免觉得一阵欢喜,只觉这马儿和自己极有缘分。
显然,马儿也是这么认为的,它欢腾着扬起前蹄,侧头蹭着罄冉的面颊,惹得罄冉笑着连连后退。
她爱怜地摸着马儿的鬃毛,将手伸至它的鼻翼,任由马儿轻舔着,目光已是不自觉中带上了暖意。
苏亮翻身上马,朗笑:“你倒是个爱马的。”
罄冉扬眉而笑,也不答话,翻身上马,马儿欢悦地蹦跳着,她心生喜悦,清喝一声,飞冲而出。
罄冉迎风驰骋只觉胸前的那股闷气纾解了不少,抚摸着身下马儿柔顺的鬃毛笑道:“我给你起个名字吧,便叫清风可好?”
感受到罄冉的爱、抚,马儿嘶鸣一声,脚下更见欢悦。罄冉朗声而笑,扬眉间双瞳撞入一个挺拔的身影,她笑容一顿,撇开了视线,轻拉马缰,顿时速度便慢了下来。
苏亮从身后追来,竟扬鞭打向马尾,清风呼啸一声,再次冲出。罄冉忙调整身姿,身后传来苏亮的朗笑声。
“易兄弟,你这马术不错啊,改日可要塞上一程的。”
罄冉眼见马儿飞冲,转眼便到了队伍最前方,而那里金色的盘龙大旗下,燕奚痕昂然马上,一骑在前,听到这边马嘶声修韧的脖颈扭过,望了过来,恰好对上罄冉愤恼的目光。
离得近了罄冉才发现,此人长得竟是极为英俊。不同于蔺琦墨让人炫目的完美容貌,不同于凤瑛清风朗月般让人望之会偶尔自行惭愧的面容,更不同于狄飒冰冷刀刻般立体的五官。
这燕奚痕双眉斜飞入鬓,鼻隆挺直,双唇微薄,一双眼睛无比清澈,却有目光熠熠。这样的面容虽是第一眼看上去不会令人失了心神,可却自有一股大气,整张脸给人的感觉便是硬朗。再配上他高挺的身形,有着一种让人无言描述的从容舒展。
罄冉打量燕奚痕的同时,他也同样在打量着罄冉,双眸微眯,带着越来越浓重的探究。
“易青,这是王爷,还不快谢谢王爷将马还予你。”苏亮打马过来,笑道。
罄冉这才猛然回过神来,瞪了眼苏亮:“既然你也说了清风是我的马,还回来是应当的,我为何要谢他。”
苏亮一愣,不想她会当着燕奚痕的面如此无礼,正欲冲她使眼色。却是燕奚痕微微挑眉,望向罄冉坐下清风的马鞍。
“这马乃是军马,何来私马之说?”
罄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马鞍上赫然有一个大大的“西”字,正是镇西军所独配的军中马鞍。
她被堵得一时无语,想到那些一个帐中同宿的兄弟死的死伤的伤,生还者甚少,更是冲起一股火气,冷哼一声。
“那我倒是还真要好好谢谢王爷呢,谢谢王爷将小的从步兵升职到骑兵,这骑兵终是要金贵些,比步兵可是强多了。”
苏亮听她话语中全是嘲讽,显是在讽刺燕奚痕派步兵前往诱敌,骑兵却坐享其成,只待敌军入瓮,论军功时骑兵却排在步兵之前。他眼见燕奚痕目光微冷,忙喝道。
“易青,你胡说什么!王爷这是深思熟虑后的安排,你休得乱言!”
罄冉却是冷笑:“是吗?按苏参将的意思,派去诱敌倒是我们步兵营的荣誉了?苏参将真该去看看,兄弟们是怎么拼死将敌人诱进谷中的!有些兄弟身体被敌军拦腰砍断,上半身跌落在地,可手上刀剑却仍然呈砍伐之势,下半身更是尚在疾走!有些兄弟兵器脱手了,干脆抱住敌人死咬着不放,敌人刀剑砍来,纵使身子被砍去半边,仍死死的吊在敌人的身上为同伴争取一息生机!……结果呢?军功照样排在骑兵之后,就因为骑兵杀敌更多吗?没有我们拼死铺路,他们能攻无不克?简直笑话!这骑兵可不就是比步兵金贵吗?”
苏亮被堵得张口结舌,眼见燕奚痕眉宇蹙起深深的折痕,忙冲罄冉使着眼色,道:“咱们不是给他们报仇了吗?那些战国人被悉数……”
他话尚未说完,罄冉便再次冷笑打断:“苏参将岂不闻血染战袍意难平?纵使敌军全部被击杀,能换回逝去的生命吗?”
罄冉说罢再不看他一眼,清喝一声,扬鞭便冲了出去。
燕奚痕久久凝望着她绝尘而去的孤傲身影,眼见她消失在谷道间,眉宇仍舒展不开,眼中却是隐有所思。
苏亮见他神情严肃,忙道:“王爷,易青他刚入军营,难免意气用事,王爷莫要怪他啊。”
燕奚痕听他话语中尽是焦急,不免扬眉望向他,忽而一笑:“他给你什么好处了?这么快便把你收买了?”
苏亮一怔,摇头苦笑:“王爷没生气啊!害我白担心一场。”
燕奚痕却是轻笑,复又目光轻闪望向前方:“他说的其实不无道理,明日让这小子到燕云卫报到。”
他说罢亦是大喝一声,飞流嘶鸣一声,直冲而出,那姿态竟是说不出的舒畅。纵使苏亮再迟钝,这下也看得出王爷心情好着呢,刚刚他怎会以为王爷在生气呢?
回到大营,已是入夜,天空星幕如画,弦月微斜,凉风轻拂。整个镇西军顿时便进入了欢腾之中。这场仗乃是战旌两国多年来打得最为痛快,战果最丰的一次。
以往,旌国碍于战国强大,战国年年犯境,旌国虽予以回击,可到底不曾正面还击。两国这些年积怨颇深,这次高峰涧一役歼灭战国部队近四万众,主将万年达惨死,生擒战国副将等十四名,降敌八千。
旌国可谓出了一口恶气,顿时营中士气极为高涨,各处燃起火堆,饮酒吃肉,以示庆祝。中军心知战国不可能再行攻击,便也不曾下令约束,一时间整个军营处处笑闹,烤肉的香气更是荡在四周。
罄冉被步兵营的兄弟们围在中间,他们热情地邀请她喝酒吃肉,她也都笑着接受。望着众人兴奋的面容,一时又想起那些再也回不来的将士们,罄冉却是万万也做不到和他们一样欢欣笑唱。
战场的残酷果真还是不太适合女子,在这里人的生命太过卑贱,谁也不会比谁高贵多少。死亡不过是家常便饭,战场便是这般,只有不停的奔走,只有不断的厮杀。人的心也会在这样残酷的现实面前变得坚硬如钢。
罄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也有一日,和这些士兵一样,看着同营军士倒在血泊中,变得无动于衷,变得麻木不仁。也许会的,纵使伤心又能怎样呢?难道流几滴眼泪,哀叹几声能够阻止这无情的战争吗?能够挽回年轻的生命吗?
在这里人会变得渺小,犹如天地间无处不在的尘埃。
罄冉苦笑,仰头抬臂,手中酒坛倾泻,一道银箭在火光下带着粼粼波光射入喉中。
“好!”
“好酒量!”
一声声喝彩自身旁传出,罄冉扔掉已是空缺的酒坛,笑着望向众人生动的面孔。多么可爱的战士,勇敢无惧,真挚如火,激昂着生命的光彩。
罄冉心中一股豪情滋生,真高兴自己也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她猛然起身,拔出心中长剑,笑道:“当此豪情之时,该以歌相和,纪念步兵营及镇西军中死难的兄弟们!”
她说着手中长剑一擎,飞身一掠便到了火光之旁,眼中渐涌暖意,带过四周使劲拍手吆喝的士兵,顿时手中长剑挥舞,三尺青锋刺破天空。
“丈夫,处世兮,立功名。”
“立功名兮,慰平生。”
“慰平生兮,吾将醉。”
“吾将醉兮,发狂吟!”
月华当空,火光闪烁,寒风拂面,随着罄冉高昂的歌声一声声响起,她修长的身体矫健如飞,手中长剑舞动游龙,锋烁寒光,飒沓如风。
远处的士兵们望到这边情景纷纷涌了过来,一时间万籁俱寂,唯有歌声如织,响彻天幕。歌声激昂,满腔壮志,剑光熠熠,剑气纵横。
空气似乎在这一刹那凝结,千万双眼睛随着罄冉舞剑之姿心驰神摇,仿见血染沙场,仿见建功立业,凯歌高奏。
人人心中豪气上涌,血脉贲张,加之这歌曲调简单,又只有区区几句歌词,众人默默听了几遍,不免击打着刀鞘,和着节奏,跟着大声唱了起来。
“丈夫,处世兮,立功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