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个男人总算说完,坐下长长吐了口气,那边已有人接了口。
“谁说不是啊,这次若不是清华君,怕是这千古奸臣,就要漏网了。真是不畏权势的大好官啊,是个办实事儿的。”
“这话说的在理,听说半月前潮州水患,第一个请旨赈灾也是清华君。”
“对,对。一月前也是清华君在朝堂上公然反对出兵战国,真是为咱老百姓谋福祉啊。”
“清华君这才入朝一个月余,眼见就办了这么多好事,不像有些个大臣,表面为百姓如何如何,其实都是满口仁义,虚有其表。”
“我那日在西市有幸远远见到了一次清华君,惊为天人啊,真是翩翩少年,那姿态,那俊美的模样……”
酒楼中一时有恢复了喧哗,依旧字字不离近日在旌国名声大噪的清华君。无人注意那俊美公子已悄悄起身出了酒楼。
他白衣轻拂,仰头望着净蓝的天空勾唇一笑,摇头轻喃。
“死丫头,还真是忙。想来是没有工夫想四郎的,难为四郎我日日惦着念着的。”
哼,看小爷怎么收拾你!
他想着,眉宇一扬,大步流星便向西面走去,正是前往西城新起的大宅易府而去。
夕阳西下,在天边流连出一道紫光,照的京都西城清一色的琉璃瓦熠熠发光。
西城过了凉风桥便是连绵的大宅子,此处拥挤了京都三分有二的官宦之家,比京都他处少了些喧哗,多了些清净。此刻虽是夕阳晚照,路上已没有什么行人,偶有小轿驶过,也静悄悄的。
罄冉在官署辛劳一日,此刻她端坐马上,手未拉缰,只任由清风不紧不慢地‘哒哒’迈步,踏着被夕光打的盈盈落落的青石板地。此刻她心中还在想着方才和燕奚痕讨论的关于整改旌国官制的细节。
心思沉沉间,但觉身下马儿不再走动,她回神一看,高阶的朱门上悬挂的牌匾分明写着两个鎏金大字——“易府”。
罄冉摇头一笑,原来不知不觉已是到了家,她翻身下马,牵了马儿刚迈过门槛,便有一年仿六十的老者迎了上来。
老人笑着接过罄冉手中缰绳,躬身道:“老爷回来了,膳食都在白鹤院摆好了。”
罄冉微带责意看向老人,嗔怒道:“何伯,我不是一早便吩咐过了,不必每日都守在这里等我回来。”
何伯一笑,夕光落在满是折痕的脸上,显得那笑沧桑而又出奇的温暖:“老爷不嫌老奴颓老,让老奴做了这府中管事,老奴做不了其它的,若是连这点事老爷都不让老奴来,老奴这心中有愧啊……”
何伯也是罄冉从怅悠府带出来的,他的先主人是先帝时的左庸碌大人,后来落了罪,被抄了家。老人已在怅悠府呆了近二十年,本以为要老死在其中,恰逢罄冉到怅悠府选人,问了他几句见他对答从容,便带了回来,任命为这易府的管事。
老人是个实在人,府中人不多,却也被他调教地堪可一用,对罄冉更是异常用心。
罄冉见他坚持,便也不再多言,正欲迈步向白鹤院走,却觉一股阴风自左侧骤然袭来。
她忙侧身去躲,同时拉了身侧何伯,躲过那道掌风,罄冉手一扬,一道银线如流星滑过,直逼风起处,恍惚间一抹白影闪过眼前。
“了不得,青青,你也馁歹毒了点。”
清朗的男声带着分明的控诉传来,罄冉一愣,心莫名一个失跳,已知来者是谁。
休说那可恶的声音,单是那抹白色,就昭示了所有。罄冉抿唇,回头时蔺琦墨已在三步开外站定,扬起的右手中指食指间夹着的赫然便是她方才发出的暗器。
“青青。”
蔺琦墨见罄冉望来,满是撒娇地唤道,不停眨动的长长睫毛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其下是他清亮的双眸,罄冉欲骂出的话顿时堵在了喉间。白了他一眼,看向何伯。
但见何伯面容有些苍白,显然尚未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罄冉蹙眉瞪向蔺琦墨,冷声道:“吓坏了我的管家,还不赔罪!”
蔺琦墨凑近罄冉,面容一垮,蹙眉道:“青青,你我久别重逢,你怎能如此冷淡的对待四郎……”
他一口一个青青,叫得罄冉鸡皮疙瘩直往上冒,瞪他一眼,懒得理他,她回身对何伯道:“何伯,你去休息吧,也劳累一天了。”
何伯愣了一下,这才点头,罄冉回身大步而去。蔺琦墨却笑着望向何伯,道:“她才多大,你叫她老爷,不过这个称呼还不错,够气派,以后你就管我叫二老爷吧,刚才抱歉了。”
他说罢也不看老人微愣的面容,转身去追罄冉。
回头之际唇角一勾,方才一翻试探,看来这老人倒是真不会武功。死丫头,一府管事也就她敢随意拉个人来凑数。有时候真不知这丫头脑子是怎么长的,一时聪颖异常,一时又糊涂粗心的紧。
“一别已一月有余,青青就有这么大的府邸了,真真是羡煞我也,青青,你住哪个院子?我就住你旁边的院落就成,不必特意安排,若是青青愿意让四郎……”
罄冉一面大步走着,一面听着蔺琦墨聒噪的声音,不知为何,脚步也轻快了些。两人刚转过一处月门,迎来一片花圃,蔺琦墨脚步一顿,话语也在不觉中凝滞了。
罄冉不听他再说,诧异间回头去看他,却见他正目光沉沉望着花墙处,面容有些复杂。罄冉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正见府中花匠正执着剪刀修剪着桐木花枝,似是感受到了什么,他转过身来。
背对着夕阳,罄冉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是那空荡荡的右袖在背光处却尤显萧瑟。他转身见到是他们,似是微微愣了下,然后忙弯腰躬身行礼,无声无息。
残阳,断臂,弓腰,许是这一幕太过凄凉,罄冉心一纠,眉头也蹙了起来。
“哎呀,四郎的青青还是那么善良,怎能不让四郎魂牵梦绕。”
罄冉目光凝滞,眉宇蹙起,蔺琦墨感受到那花墙边儿上的身影僵直了一下,忙凑近罄冉调笑道。
罄冉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转身便走。蔺琦墨扭头,见那人似是微微颔首,他心中暗叹,跟上了罄冉。
两人在白鹤院用了膳食,有聒噪蔺琦墨在自是话语不断,罄冉难得的一顿膳食破天荒地也说了不少话。见他死赖着不走,罄冉便让人收拾了下离近白鹤院的鸿鸣院,安置他住了下来。
星爬天幕,罄冉如往常一般,提了青剑在院中舞了一阵剑。刚准备收剑回屋,便察觉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心知这个时候定是蔺琦墨,她收了剑,望向月门。
果然,眨眼功夫,白影由远及近。
“寂寥寒夜,无人相伴,冉冉可愿陪四郎共望一轮清月,同饮清酒一壶?”
眼见他斜靠着月门,扬着手中酒壶,面上露出痞子般的笑容,罄冉不再理他,转身便向屋中走。
“我自鹊歌城回来,给你带了样东西,不看看么……”
身后响起蔺琦墨温润的声音,虽是有些轻,却成功留住了罄冉的脚步。她转过身,正见他迈步过来,手一挥,她才看到他背上负着一个长长的盒子。
他将绑在胸前的布带解开,将长盒托与罄冉面前。罄冉见他唇际有温暖的笑意,心中狐疑,并未接那盒子,就着他的手剥去了布层,沉桐木的盒子起着暗纹,看起来异常精致。
她望了眼蔺琦墨,见他目有鼓励,便打开了那盒子,盒中一物在皎洁的月光下骤现,罄冉脑中轰鸣一声,双眼顿时便朦胧了起来。
她猛然抬起右手死死咬住,却仍忍不住从喉间逼出一声呜咽。如经久未拉的胡弦,颤抖着,带着分明的涩意,颤抖在清寒的月色下,那般让人心疼,蔺琦墨叹息一声,揽上了她的肩头。
盒子被打开,寒光一闪,沉桐木盒中银枪凛凛,在皎月下刺痛了罄冉的双眸。
它似是沉睡多年,又似在静默地等待此刻的骤现,集月色之清寒提示着曾经的血雨腥风、血海深仇。
那是龙胆枪,是爹爹从不离手的龙胆枪啊!
罄冉还清晰的记得,那年樱落时节,初夏的风微暖,吹得衣襟轻拂,发丝飘扬,当时母亲便坐在樱树下教姐姐刺绣。爹爹则坐在修竹旁的大石上擦拭红缨银枪。
当时的她还很调皮,东跑跑西跑跑,后来累了才在爹爹身边坐下。见爹爹用鹿皮布细细擦拭枪头,神情专注而温柔,她笑着问爹爹。
“爹爹,这龙胆枪有什么好的,你天天擦它,对它比对冉冉都好呢。”
当时爹爹说:“丫头,这把龙胆枪陪爹爹驰骋沙场数十年,是爹爹的老伙计了,爹爹爱它如命。”
“那冉冉呢?”
“冉冉是爹爹的心头肉,丫头,你要记住,兵器是一个武将的魂,只要这银枪不倒,便没有爹爹打不赢的战!”
爹爹说这话的时候整个面容都熠熠放光,目光如天际的太阳一般热烈。她清晰的记得她那时小小心灵受到的震动,那时的她是满心崇慕,满脸骄傲的吧。那时候,爹爹便是心中的英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