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一向仁和的皇爷爷对这样一家人如此赶尽杀绝。时至今日，还不放过。从顾长歌的话语中，她隐约感觉出，广陵王府知道他的什么秘密？

什么样的秘密，值得让他用这么多的人命来掩藏。

如今仔细回响当夜顾长歌的死太过诡异，那个引她过去的黑衣人是谁？她刚一过去，就看到那一幕，她曾经帮顾长歌治过伤，以他的修为，即便走火入魔却也不会造成如此惨状，毁去了脸……她却大意之下全自凭着那一身衣服便认定是他了。

这件事太过巧合，就像是精心安排出来的。以顾长歌的性子，没有报得大仇，他怎么会舍得让自己死。怕就怕他已经逃出生天，谋算着什么？

恍然间，他感觉到一阵风雨欲来的压迫。

一夜无眠，次日方一回驿馆，便接到海公公急信，应帝病危。

他送她离去，却不曾料到，她即将面对是……她生命无法承受的真相。

景国急召回宫的国书将她从沧城召回，急急与千夏皇帝辞行，连筝等人将她送出城。

她与青龙玄武二人玄先回国，香云香绡及其它人员随行在后。在接到海公公的急信，她心底不由生出恐惧，若不到万不得已，这份国书便不会是由海公公代笔而书，虽然极力模仿应帝的笔记，但她自小由应帝执笔教习练字，又怎会看不出来。

三日后，天色微明的盛京城，被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打破，一到宫门，她随手将马鞭丢给身后的玄武，便急步朝内宫跑去。身后的披风扬起，掩去了她纤弱的身形，回到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必须坚强勇敢地面对，即便心底深处，她不想坚强，不想勇敢……

万寿宫中，御医们都聚集在室时而交头接耳讨论着什么。龙褐之上的人沉睡不醒，海公公面带忧色侍在内宫，满朝文武皆无法相信，应帝便这样像个活死人一样沉睡了去。

内侍远远瞧见朝万寿宫跑来的人影，冲进宫内道：“海公公，皇太女回来了。”

话毕，一身风尘的人已经进殿，随手解下披风扔给内侍。御医们瞧着进来的人，伏跪在地：“参见皇太女殿下。”

十一扫了眼战战兢兢的一君御医，冷声道：“起吧。”大步朝着内室走去。

海公公面色稍稍缓和，躬身行礼：“皇太女殿下。”

她急步奔至榻前，面色刷地惨白。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到的一幕，短短数日，床榻上的人已经瘦削的不似人形，一头巍巍白发，十一心中五味杂陈。她不过离开短短几日，便便苍老成了这般，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哽在喉头。

半晌之后，她望着龙榻之上的人问道：“这样已经多久了？”

海公公垂下眼帘，回话道：“从皇太女京开盛京第二天便已经这样了。”

十一霍地转头，眸光清锐：“那为何现在才跟本宫说。”她不敢想，如果再回来晚了，是不是见最后一面都不可能见上。

海公公沉默片刻，道“是陛下不让奴才说的。”

十一微微闭了闭眼，敛去心底的百转心思，睁开眼，瞥了瞥外室无力地轻语道：“叫他们都下去吧！”

海公公躬身退出传话，那些个御医陆续离去。偌大的万寿宫恢复沉寂。应帝之病，如今只能以药养人，能不能醒来已经不是她所能掌控的。

那个在景国万民心中如神一般存在的英雄帝王，如今，却是如活死人一般躺在这万寿宫。她静静守在榻边，心底满是内疚，若不是他那日说着那么伤人的话，就不会害得他病情加重到如此地步，她以为这一年来的历练已经让她学会冷静处事，可是，在这个人面前，她还是那般天真而任性，如果她细心一点，就会想清楚整件事，然而她却……

即便是如今，她依旧活在他的庇护之下。如今这个人倒下了，她才感觉到景国的危机与压迫，坐在那样的位子，她无法想像这四十年来，他是怎么过的。

景国四十年的风雨兴衰都是由他一人肩负，如今的景国，因为他的倒下，又将掀起什么风浪，她无法预料，朝臣平日虽听命于她，却也不过是因为应帝的执意坚持，因为他还在她的背后，这股力量让他们不得不屈服。

“皇太女殿下，这里由奴才照看着就够了，你回宫歇着吧！”海公公上前躬身劝道，明日朝堂之上，还不定会出什么事呢？

坐在榻边的人微微闭了闭眼，微不可闻地叹息。而后起身：“皇爷爷就劳你多照看了。”神色间掩不住的疲惫，从沧城出发，一路连片刻都没有休息过。

“这是奴才份内之事，万寿宫这边一切皇太女就不用操心了。”海公公随在她身后送她出宫。

是他请教了她一手医术，如今，她毕生所学，竟然救不了他的命。踏出万寿宫，外面已经是一片暗沉。

她站在盘龙飞天柱之侧，望着天际星满天，两颗帝王星，其中一颗黯然无关，心头一种无法言喻的痛禁揪着心。她记得他第一次指着那颗星辰那就是帝王星，那时候，那颗星是那样的璀璨而耀眼，十几年，转眼而过，她已经长大，他却已然垂垂老矣。

“海公公……顾长歌……是广陵王府的人吧？”她仰头望着星空，缓缓出声问道。

身后的人觉默片刻，答道：“奴才不懂皇太女殿下何意？”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转瞬即逝。原来，楚夜澈查到了这里。他不是答应陛下此事不让皇太女插手吗？

“海公公，你跟着皇爷爷这么多年，有多少事不是经你手。”她极平静地说着，前所未有的冷静，让她不得不认真面对这件事，这件连皇爷爷都如此紧张的事。

海公公站在她身后，不发一语。

“皇爷爷想必也知道，顾长歌未死。那天……是我太大意了。”她微微敛眉叹息道“他……不会善罢干休的。”他敢这般置之死地而后生，能从地底城那样的地方逃出生天，这宫中……谁会是帮他的人？这个内应，对宫中的事甚是了解，甚至连她的一举动都如此了如指掌。

皇爷爷之前虽然已经摧毁他不少势力，然而那都是些放在明处的，暗处蛰伏着多少力量，她无从得知。

此时此刻，她不禁怀疑当初救了他，是对……还是错？

一个人带着那样毁天灭地的恨，一旦出手，她不知道会给景家，乃至整个景国带来怎么样的劫难？

“海公公……你说我能赢得过他吗？”她幽然开口，他们赌过两次，却都是她惨败而归。

海公公沉默片刻出声道：“皇太女聪明才智，武艺韬略异于常人自当是胜者。”应帝不会让她输，然而如今他们已经失了先机，处于被动，要想再斗得过那人已经是难于登天了。

她低眉冷然失笑，半晌这后道：“可惜……我的命太好。”她出生皇家，受尽保护，就连出门也是护卫随行。而那个人挣扎在那样悲绝的命运中，数十年来能够在弱肉强食的武林之中存活下来，这份心思，这份胆量，这份狠毒，都是远远不及的。一旦失去应帝的庇佑，她只是一普通女子，而他，他的一切都是用生命与鲜血造就。武林之中的残酷，又岂是常人可以体会的，时时刻刻身处险境，如何进攻，如何防守，如何脱险，对他而言已经成为一种本能。即便应帝费尽心血培养于她，相对而言，她只是温室里的花朵，他已是风雨难摧的大树。

待海公公再抬起头，只看到已经举步离开的背影，素衣飘飘，清傲从容的背影缓缓消失在暮色之中，眼中沉寂无澜，那份看尽人世的平静与深沉无人揣度得了他的心思？

这场浩劫……终究是躲不过吗？有些真相的残酷……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纵然这么多年来，他们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然而……如今的景国王宫，已是风雨将至。他们已经尽力想让这个秘密永远埋藏，再随着他们带入棺木，如今看来，有些人……纸已经包不住火了。

望着天际已然黯淡的帝王之星，他恍然忆起四十年前那惊才绝艳的身影，他随着他马踏山河，随着他君临天下，看着他建起这太平盛世。

世间多少英雄为对他景仰，天下多少女子为他痴狂。然而他从来是那般清贵从容，四十年的风雨浮沉，他依旧执著坚守那份心底的梦想……

海公公转身举步，灯影下，身形竟有几分佝偻。

“老了……都老了。”夜风中微闻他怅然的叹息。

四十年的岁月流转，应帝不再是那指点江山的英豪，繁华落寞，终将归于尘土。

一如继往回到含元殿，入目便见那堆积如山的奏折。纤眉微皱便直接朝内室走去，青龙玄武默然退出殿外。

她无力地靠在榻上，一身风尘，却无半分倦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