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看台上，寒风呼啸着掠过，皮肤被吹得干绷绷没有一丝水灵，挤眉弄眼的时候能听见毛细孔抓狂的声音。莫小米的手操在袖筒里，缩着脖子，浑身战栗地看在球场上飞奔的健儿们，离得有点远，只能看见他们在仿真草皮上来回窜，根本分不清哪个是陈奕。

秦菲的姿热几乎像只鸵鸟，把脑袋埋进了毛茸茸的假皮草领子里，时不时在莫小米身上磨蹭几下，妄想产生热能。寒冬腊月的天儿，那些老爷们儿愣是光着膀子上了战场，一水儿的坎袖短裤，总能听见嗷嗷的叫声，可能也像她们一样悔得要死。场外的替补们也没闲着，有一群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小姑娘，肚脐装超短裙，职业啦啦队服装，手里舞着的啦啦彩球一看就很廉价，塑料穗子抖落了一地，愣能舞得虎虎生风，给力极了。

“再这么蹲下去，我快风化了，跟骨灰似的，真他妈背兴，”秦菲打着哆嗦，中午那会儿，珊温吃完饭抹完嘴，要去个什么公司谈合作，说得好像能挣几个亿似的不容错过，脚底生风溜了。眼看着莫小米的春心已经蠢蠢欲动，怎么着也要帮衬着加把柴禾，让他们的小火苗烧得更旺一些，谁知道他们踢球也不找个背风的场子，正中风口，秦菲感觉自己好像长城上的碉堡，目前唯一的作用就是抵挡风沙。

其实莫小米也是死扛着，冷还不说，离她们不远处有几个女大学生，清一色的黑顺溜儿直发，齐刘海，白色羽绒服，红格子短裙里面一条打底裤，足蹬雪地靴，十来个人穿得跟校园制服似的，青春万岁，嘴里叨咕的话也像排练好了，“俊伊学长加油！俊伊学长加油！”手里拿着一块五毛钱一只的塑料拍拍手，又蹦又跳。

学长这个词儿比较唬人，乍一听还以为和省长什么的是同种类型。在莫小米她们那个年代，管“学长”叫师兄，不知怎么，高年级的男同学就有那么一种特殊魅力，很会俘虏那些刚踏进大学校门的女生。在那个物质并不发达的时候，冬天帮她们打打开水，在食堂里挤破脑袋打一饭盒她爱吃的番茄炒蛋，去图书室占一个有阳光的座位，这就是师兄们爱干的事。

莫小米也受过那样的礼遇，却不像秦菲那么心安理得，因为小米妈仍然延续高中时的白色恐怖主义，在学业有成之前不许谈恋爱，她如果敢质问这个“有成”是何等程度，小米妈一定反问你，这个学期的奖学金是多少？你能拿到么？甚至现在，她也不能疯癫的、淋漓尽致的、痛快的过活。身边扎着一堆青春逼人的小女生，再看自己，长及膝下的毛呢大衣，麂皮高筒靴包裹着小脚牛仔裤，围着一条色彩艳丽的尼泊尔披肩，秦菲的黑色马丁靴，豹纹打底裤，皮草领子被风吹得顺了一边儿，脑袋上亚麻色的大卷儿被寒风践踏得像极了金毛狮王。陈奕临上场时，特别嘱咐莫小米，一定要喊加油，因为踢球这帮人里数他最惨，连一个拥趸都没有，总遭球友奚落，喝水还得自己去买。

此时的莫小米觉得只能继续对不起他了，她实在张不开口，几次想豁出脸去，都被一阵阵“俊伊学长加油！我们爱你！”压回去，着衣风格已经出卖了她们的年龄，你让一个三十岁的女人跟一堆二十岁女生呛声，也那样儿大喊大叫，还不如买个录音喇叭立竿见影呢。

“嘿，嘿！快看，那么大的风筝！”秦菲显然早就不再关注那些小黑身影了，乍乎着把莫小米从冰凉的椅子上拉起来。可不嘛，这个风筝必须大，是一条形象很逼真的龙，金色鳞片被阳光照得熠熠生辉，庞大的身躯足有十几米长，迎着风直冲云霄，还真有点龙王显形的庄严感。

莫小米仰起脖子去看，有些钦慕，“我活这么大，还没放过风筝呢，能有一根线牢牢的攥在自己手里，肯定特踏实。”秦菲又听见了“俊伊学长加油哦”，恶心死了，莫小米这么说，也无暇去深想什么，目前首要的就是活动一下几乎僵硬的胳膊腿儿，顺便了一了莫小米冲击蓝天的愿望。

离球场百米远，小小的广场上聚集着好多人，貌似是大学社团，打着一个红条幅，“天之骄子试飞仪式”，人人都是张着嘴巴仰头望天，叨咕着我们的龙飞得好高啊好厉害啊之类的。本来也觉得不错，但莫小米一向认为条幅大字报这些都是形式主义，尤其是天之骄子这个说法像个噱头似的，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倒是天空一角的那只小风筝引起了她的注意。

秦菲也看见了，“哎呀，那飞的是个啥玩意儿？”甭说算不上漂亮，在丑的世界里往出择，这只风筝都算不上好看的，不规则的形状让人无法确认这只风筝的表象，残忍地说，它就是一个架子上面糊了一层布，不比毛线拴个塑料袋儿来得复杂。大家的风筝都喜欢做成动物，生动形象，逗小孩子玩，可这只风筝的主人也是个小孩儿，十来岁左右，怎么审美观如此奇特呢？

秦菲今天一直喊“背兴”，可能上帝真的听到了，不出点岔子都算对不起她的祷告。她俩走向树下的小孩儿，不老远就看见他脸上的认真劲儿了，紧紧抿着嘴唇，黑溜溜的眼紧盯着飞在天空中的不明物，一双小手很熟练地抻着线轴，引导着风筝不与空中那只庞然飞龙相撞，不过看起来那只飞龙的主人并不是什么行家里手，一只龙飞得虫似的，歪歪扭扭，还要在空中横冲直撞，小孩儿很谨慎，步步退让，他的那只不明物时而低空穿行，时而高空翱翔，倒也潇洒。

本来只是想和他打个招呼，赞扬一下他的技术，秦菲冲小孩儿紧绷的后背拍了一下，谁知小孩儿竟然像受了莫大刺激，踩了火炭一样跳将开来，手里一松，风筝的线轴已经跑出好几米。莫小米下意识地去追，哪赶得上风筝失控的速度，那黑色线轴像一辆上足发条的玩具车，嗖嗖嗖地就不见了踪迹。正当她懊恼时，听见“天之骄子”们惊叫不已，冲着天空指点江山，那只丑陋的小风筝居然和龙王搅在了一起，他们的人在地面上跑了几圈，终于成功地摆脱了小风筝。

就在他们雀跃着欢呼天之骄子独占鳌头时，小风筝居然笔直地摔下来。小孩儿抻着脖子看，眼眶里含着泪，小风筝最后落到了湖边的大树上，架在光秃秃的枝干上，不动了。

秦菲愧疚得去看小孩儿，喃喃地说了句，“我不是故意的，那风筝……”还没说完，小孩儿坐地上就开始哭，眼睛始终盯着风筝，没挪开，也不搭理她们的安慰，一听莫小米说“姐姐给你买个更好的”，这孩子哭的声儿更响亮了，四周的人都鄙夷地看着她们，这么大岁数欺负孩子干吗？

莫小米看了看那只风筝的落处，树很高，但是分枝处很矮，估计爬上去不成问题。脱下大衣递给秦菲，她还问，“你脱衣服干吗？”小孩儿的哭声渐渐嘶哑，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莫小米白了秦菲一眼，又从裤兜里摸出手机递过去，没好气地说，“你说干吗？上树取风筝切，背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