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堂如春很是突兀的声音响起，莫氏手下一抖，急忙将两片金饰残片纳入袖袋内，慌乱的将香案上的锦缎整理妥当，返身继续跪在了蒲团之上。一切动作一气呵成，却仍然按捺不住惊慌的心情，怀里如同揣着一只兔子一般扑扑直跳。

“这是怎么了？你主子呢？”郑铭砚踏上台阶，见如春小脸苍白的跪在正房门前，却不见莫氏的身影，不由奇怪的问询道。

“回大少爷，奴婢犯下过错，惹恼了老夫人，二姨娘她........”如春心虚越说声调越是低沉，直至终不可闻，头也不敢抬起。

铭砚嘴里问着，脚步却不曾停下，挑帘大步迈入正堂，却见堂内空无一人，正欲开口右侧郑老夫人卧房的帘子无声挑开，如烟轻扭纤腰含笑步出，对铭砚福了福身子，轻声言道：“大少爷，老夫人乏了，正歇着呢。你稍坐片刻，如烟替您沏盏茶。”

梦心随后跟入，闻得老夫人正在小歇，也不作声与铭砚并列坐了下来。

不多时，如烟便沏来一壶醇香浓郁的极品大红袍，一对粉釉琢玉盏里茶汤红亮，铭砚夫妻二人静候品茗。

“二姨娘可在母亲房里伺候？”梦心抬眼环扫正堂，不见莫氏身影，趁着如烟摆放茶盏的功夫小声询道。

如烟双膝微微一曲，很是恭敬的应道：“回大少奶奶，二姨娘在佛堂......”说到此处，如烟略微迟疑，似乎在掂量该怎样说话才合适：“在佛堂里礼佛。”如烟甚为机灵。虽然她心知老夫人罚莫氏在佛堂悔过，但是自己一个婢子的身份说道主子，却是万分不合适的，便很是含蓄的应道。

“礼佛？”铭砚面色微诧，随口言道：“莫氏一向不思佛事，怎得今日如此虔诚了？”

如烟含笑不答，只管替铭砚的粉釉琢玉盏里，继上第二道水。梦心自然明白莫氏为何会呆在佛堂，心里暗暗一笑，神情平淡的言道：“母亲一向善理佛事，如今莫妹妹闲时能与母亲学些佛学，铭砚你应高兴才是。”

言毕，轻掩朱唇一声轻笑，不知情者倒是感觉并无不妥，但佛堂内侧耳倾听外面动静的莫氏，却仿佛看见了梦心满脸幸灾乐祸的神情，不由得气的暗自切齿。

正在此时，右侧锦帘里传来一声轻唤：“可是砚儿来了？”

如烟急忙应声：“回老夫人，正是大少爷与大少奶奶前来。您且先躺着，烟儿来伺候您起身。”说话间，如烟对铭砚与梦心歉意一笑，略一福身，便急步向卧房走去。

如烟刚走到门前，便闻得卧房内郑老夫人继续言道：“铭儿进来一趟。”

郑铭砚急忙应道：“是，儿子就这和心儿一起前来伺候。”言毕，夫妇二人起身，房内郑老夫人的声音再次传来：“梦心媳妇先在外面歇歇脚，铭儿且先进来。”摆明了老夫人是想和铭砚单独说话，梦心无奈的应了一声便坐了下来。

见母亲与自己有话要说，郑铭砚也不再耽搁，向梦心投去安慰的眼神，急步向卧房迈去。

“铭儿坐下说话。”郑老夫人在如烟的伺候下，肩披一件藕粉对襟雪锦外套，斜靠在床榻边，指了指榻边不远处的一方红木月牙凳，示意郑铭砚坐下。同时对如烟挥了挥手，示意其退下。

如烟会意对两位主子施礼，便退了下去。

许是睡了一阵的缘故，郑老夫人满子菊纹的双颊，略微显的有些红润，双手轻轻拉了拉披在肩头的雪锦外套，对郑铭砚柔声言道：“为母也知道，铭儿整日为公务操劳。听说皇上近日身子微恙，想来你身为当朝左相，定也不会清闲的。”

郑铭砚身子微微前倾，很是恭敬的笑问道：“母亲整日在寿福居里将养，怎会知晓宫里的事情？”

“前些日子，你妹妹从宫里托人，给为母来带了些滋补的药材。为母也是听送药材的公公偶然提起。”一提起嫁入宫里为妃的二女儿，郑老夫人面色一柔，苍老的眸子泛出慈爱的眼神。随即却又一声轻叹，压低声音言道：“唉！当今圣上今年也五十有余了。你妹妹却还年芳二十，想当年进宫的时候也才十八年华，正是如花的年纪。虽然如今圣上极为宠爱于她，可是最近两年圣上的龙体却大不如前了。而后宫里华皇后又只手遮天，华氏一族权势极大，想来你妹妹这个素妃也当的甚是艰难......”

郑老夫人话音未落，郑铭砚却脸色一变，急忙低声制止道：“母亲，您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这些日子歇息的不好。怎能随意谈起天家之事，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可是对帝后的大不敬！”

“哎，你这孩子，这屋里左右也就你我母子二人。若会传出去，也就只有你了。”

“母亲！”郑铭砚哭笑不得，如今母亲年纪越大，身子每况日下，就连心性也有些与小孩子相似了。虽然此话说的极为不妥，但好在并无外人，郑铭砚也不便多说，只得顺着她老人家的话说下去：“母亲今日怎么想起二妹来了？前些日子儿子还进宫里探望了一番，二妹过的很好，身子并无大碍。”

“哎！儿啊。”郑老夫人再次轻叹，深深的看了眼前的儿子，言道：“今日莫氏的丫环如春，前来福寿居里替她主子讨好为母。那丫环虽然对好主子忠心，却脑子不太够用，言语间极不讲究。当时为母很是生气，自感被下人哄骗，心生恼怒。事后，莫氏亲自携丫环前来请罪。为母见她满面皆是落寞憔悴的样子，心里倒是知出几分不忍来。”

说到此处，郑老夫人微微顿了顿，继续言道：“为母想起你的二妹，初入宫时，那段未得圣宠的时日。整日里连皇上的面儿也见不到，却还是受尽宫里上下各妃嫔的排挤，为母虽是心疼，却也无能为力。”

此时，郑老夫人身子前倾少许，面向铭砚伸出手来，其子立即伸手扶着母亲那虽显白晰，却爬满皱纹的手。“铭儿，为母看着莫氏那副样子，突然感觉今日的莫氏，与你二妹以前的状况很是相象，心里很是不忍。铭儿，你有多少时日没有踏入莫氏房里了？”

见母亲绕了个大圈，却说到了莫氏的身子，郑铭砚很是迟疑的尴尬言道：“这......这......”

“想来你自己也记不清了吧？”郑老夫人语气里有着一丝埋怨：“你与梦心媳妇夫妻恩爱，为母很是欣慰。可梦心媳妇若是懂事，就应规劝你时常去各房走动，怎能专宠？母亲虽然也是女人，但也是明白一个道理，女人不能太过专宠，后院里雨露均沾，方能永享安宁。”

“母亲，孩子知错。此事不怨心儿，都是孩子做事不妥当，让母亲您费心了。”郑铭砚见母亲话里话外都在说梦心的不是，立即本能的维护着。却不料，更引起了母亲的不满：“哼！看看。为母说的不错吧？女人就是不能专宠的。这才几日的功夫，就连为母也说她不得了。”郑老夫人有些赌气的抛开儿子的手，重新靠回了背枕上，脸色显的不太好看了。

郑铭砚见母亲有些恼怒，立即陪着笑脸劝慰问道：“母亲息怒，稍后儿子就去百芬苑里走走，您看可好。”

郑老夫人见儿子服软，心情也好了少许，揭开盖在身上的薄被，翻身准备下床。郑铭砚急忙上前搀扶：“母亲小心了。”房外的如烟闻得动静，急忙进来伺候着老夫人穿鞋束衣。

“不必等到稍后。莫氏正在佛堂里思过。你与她同回百芬苑，今夜就留在她房里吧。为母看着她脸色极差，想是心绪不佳，而导致郁火攻心之故。你且好生安抚着。若是落下个病根来，可就不好了。为母还指望着后院里的媳妇们，为我郑门多多开枝散叶呢！”

郑老夫人神情坚定，满是不容抗拒语气。言己至此，郑铭砚也不敢反驳，只得试探性的问道：“那......那心儿她......”

“梦心媳妇以前常理佛事，常替为母抄写佛经。近些日子以来，为母看着她倒是很不上心了。就让她留下陪为母在佛堂里好生叙上了叙。铭儿你且先回去吧！”郑老夫人在如烟的仔细搀扶下，迈出了卧房，郑铭砚跟随其后，心里虽不太情愿，却也不敢太过逆母亲的意愿，只得脸色闷闷的不再说话。

“母亲，安好。”梦心在堂外坐的极不耐烦，心里甚为窝火。若不是想着佛堂里，还跪着一个心中更不好受的莫氏，定然是更不平衡了。眼见老夫人终于出房，终于暗暗松了口气，急忙起身施礼。

“乖了。”郑老夫人脸色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伸手扬了扬，示意梦心坐下，自己也在如烟的搀扶下坐在正中宽榻上。随即扭头对一旁闷站着的郑铭砚言道：“铭儿，先带着莫氏回了。为母好长时日未与梦心媳妇谈起佛事了，让她陪为母坐坐。”

梦心神情一变，暗道：这老太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却也不敢多问，只得颌首恭坐着。

“是！”郑铭砚无奈，抬眸看了梦心一眼，也不方便多言，便向左侧门内的佛堂里走去。

佛堂内，莫氏隔帘听闻老夫人的言语，有些不相信的瞪着帘子，听闻郑铭砚越发近了的脚步声，恍若梦中。直到那令自己几度魂牵梦绕的熟悉声调，在耳边响起，方才回过神来。

“你累了吧，随爷回百芬苑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