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美淑就端着温水进来伺候。
邓绥一夜都没有睡好,看上去颇为憔悴。
“昨晚上……”美淑的话刚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什么?”邓绥看她吞吞吐吐的样子,不免奇怪。“有话你就说吧。”
“昨晚上无棱来过。”美淑立在邓绥身边,蚊音道:“奴婢猜测,他是尾随清河王来的。当时奴婢本来想告诉小姐,可……唐突的进来又怕反倒坏事。”
邓绥轻柔一笑:“你是怕忽然进来,看见不当看见的事,反而让无棱知道这里头的秘密吧。”
“小姐,奴婢该死。”美淑很自责:“其实当时应该想办法进来的,也好给小姐提个醒。”
“其实无妨。”邓绥温和的看着她:“我与清河王的事情,早已经是前尘旧事。自我入宫以来,从前的事情就已经放下、遗忘。昨晚也无妨,清河王并没有逗留多久,想必无棱心里有数。”
“这倒是。”美淑点头。“昨晚上清河王前脚刚走,无棱就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奴婢怕您不好安睡,就也没在进来打扰。”
“嗯。”邓绥接过温热的绢子擦了擦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勾唇一笑。“这些日子总在日头底下,都晒黑了。”
“不碍的小姐,晚些时候,奴婢把珍珠捣碎成粉,调了葵花粉给您匀面。”美淑笑盈盈的看着她:“小姐前些日子病着,看着那小脸总是苍白的。如今瞧着倒是有些血色了。”
揉了揉自己的脸,邓绥仔细看了看镜子。“说的是呢。”
苏文的药当真是管用,说了几片吃完能好,还就真的好了。
“小姐,粥熬好了,您趁热吃些。”思柔脚步轻快的走了进来,看见美淑立在一旁不由一笑。“你这丫头倒是跑得快。还说要你把小菜端来,一溜烟就不见人影了。”
“我这不是来伺候小姐净面嘛。”思柔笑嘻嘻的说:“这就去端小菜总行了吧。”
“不用了,妥冄都准备好了,马上就送来。”思柔放下了手里的粥,笑着道:“小姐您还不知道呢吧?一大早起天刚亮,陛下就下了恩旨。从前在咱们宫里伺候的奴才都遣了回来。还指派了新人手一并过来伺候。就连戍守在宫外的禁卫,也多半都是从前在章徳宫伺候过的,个个精壮得力呢。”
美淑禁不住猜想,陛下这么做是不是就因为昨晚的事情呢?
当然这件事她没有和思柔、妥冄提起。总算长了个心眼。
“知道了,这也是迟早的事情。”邓绥没有表现出什么心思,也没有什么心思。她只是好奇,皇帝昨晚睡的好不好,知道清河王来过,又该想什么法子“教训”自己。
想到这里,她不免有些迫不及待了。要是马上就午时,该有多好。
“等下用了膳,择一套颜色鲜亮些的留仙裙给我换上。”邓绥忽然觉得心情大好。
“诺。”美淑笑着答应:“小姐身段窈窕,穿什么都好看。”
邓绥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觉得再怎么好看也没什么用。她并不知道,此时此刻,永乐宫所有的妃嫔都无比渴望她的身影。
阴凌玥维系这雍容尔雅的笑容,唇角都有些僵硬了。
妃嫔们来的特别早。早早的人都齐了。
可偏偏邓绥一直没有出现……
“皇后娘娘今天这身凤袍可真漂亮。”廖卓碧凝眸看了好一会,啧啧赞叹:“从前没见过这样华贵的凤袍,如今这么瞧着,才知道原来宫里绣娘的手艺竟然这么好。”
“廖美人这是说什么呢。”姚嘉儿眼皮一番,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鄙夷之色就显露出来了。“宫里的绣娘哪里有这么好的手艺,这可是陛下特意让人在千里之外赶制出来的上等珍品,快马加鞭的送进宫来的。今晨天未亮刚刚送达皇后娘娘宫中。岂是宫里随意能做出来的。”
姚嘉儿这番话,说中了阴凌玥的心思。她的脸色不免好了一些。
“哎呀呀。”廖卓碧连连感叹:“怪不得这样精致好看,与众不同呢。这凤袍不禁勾勒出娘娘婀娜的体态,还衬得娘娘您气色极好,雍容尔雅。但东西倒在其次,要紧的是陛下这番情意。咱们宫里,也唯有皇后您才有这样的好福气。”
阴凌玥温婉而笑:“虽说这是陛下的心意本宫很感激,可到底是太过奢靡了。本宫已经请求陛下不要再费这样的事和财力。凤袍嘛,宫里自有宫里的做法。”
“皇后就是简素惯了,凡事都为陛下和百姓计。”刘昌珺少不得逢迎两句。“只是陛下心疼皇后,未必真肯。再者,这样的凤袍能穿在娘娘您的身上才不算辜负。”
心情甚好,先前的种种不满也随着众人的逢迎而渐渐散了好多。
周云姬一直沉着头,虽然唇边也带笑,却始终不多言一个字。她知道皇后的心思,即便是不能马上就拿邓贵人开刀,也必然要找个人好好的收拾收拾,立立威。而这个人,九成九是她。谁让她不识好歹的得罪了这位皇后娘娘呢!
“周美人怎么不说话啊?”瞧见阴凌玥眼波一转,姚嘉儿便悻悻开口:“瞧着周美人这气色是真好,红光满面的。偏是我这些日子,总睡卧不宁,心事连连。真是没有你这样的好福气。”
才想什么就来什么了。周云姬抬起头,瞟了她一眼:“我瞧着姚美人的气色也极好。至于睡卧不宁、心事连连,那就是想得太多了。臣妾愚笨,凡事都不过脑子。既然不过脑子,就更不会走心了,反倒是没心没肺的得以安枕。”
这话呛得姚嘉儿不知道说什么好,瞪着两只圆圆的眼睛看着她。
周云姬笑着低下头去,漫不经心的摆弄着手里的绢子。
冯芷水本来也不想说话,但这时候若是再打圆场又说不过去。“我瞧着姚贵人这些日子是瘦了一些。一边要记挂皇后娘娘的身子,一边还要侍奉陛下身侧,难免辛劳。听说有一种香饵叫做安息香,用来安神是最好的。妹妹不妨晚上点一些在寝室,有助入眠。”
“多谢冯美人指点。”姚嘉儿轻浅的冲她一笑。心里却很不是滋味。这摆明了是在说她趁着皇后身子不爽的时候勾引皇上,妄图分宠,也难为她能说的这么好听。
“也是难得今日姐妹们来得齐,只是殿上似是还少了一个。”刘昌珺其实不爱在这里看热闹,听她们这些人勾心斗角的说话也是累得慌。想着不如早点回去陪一陪孩子,她便先开了口。“邓贵人不是已经被解禁足了吗?昨日阖宫请安的时候她就没来,怎的都今日了还不见人影?”
“不是说邓贵人身子不爽吗?”廖卓碧似是无心的答了一句。“可能这时候病还没好吧!”
“我看不是病还没好,而是又添了心病。”姚嘉儿饶是一笑:“这心病可比一般的病厉害,怎么也得多矫情两天。只是,不管有没有病,她做出那样的事情还敢来吗?这脸皮得有多厚,永乐宫的宫门都未必能及得上。”
姚嘉儿的话音刚落,就看见安固急匆匆的进来。
莫璃毕竟熟悉安固的性子,看他显出急色便连忙走上去轻声问:“何事?”
安固附耳和她嘀咕了几句。
阴凌玥敏感的觉出这件事情肯定和永乐宫的邓氏有关,心头不由一紧。“怎么了?”
莫璃转过身来,笑着道:“启禀皇后娘娘,是这样的。永乐宫方才叫奴才送了贺礼过来,说邓贵人身子不适,未免病气冲撞了皇后娘娘,就不过来请安了。”
莫璃聪慧,只是把安固的话一部分当众禀告了。
“也好吧。”阴凌玥并没有显出不悦之色,反而相当宽容。“身子最要紧。宫里的日子看似清闲,可在做的各位姐妹又几个没有病痛滋扰的。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冬日是最容易懒惰和招病的季节,你们可都要注意下自己的身子才是。”
“多谢皇后娘娘提点。”妃嫔们笑面迎合,起身行了礼。
“那就这样吧。”阴凌玥看了看天色:“时候也不早了,你们都早些回去。”
“臣妾等告退。”
看着花枝招展的妃嫔三三两两的退出了正殿,阴凌玥才幽幽的叹了口气:“总觉得这位置坐的很不舒服。莫璃,你说为什么我如今贵为皇后,心里的烦恼却一点都没有减少呢?”
“小姐。”莫璃走到她身旁,半跪着替她捏了捏冰凉的手指。“凡事都要慢慢思量。您有您的打算,旁人也不是傻子。与其在这里花费时间去计较这些,倒不如想想该怎么处置这些烦恼的事情。”
显然是话里有话,可阴凌玥心烦,并没有仔细去思量。“罢了罢了,不想了。你去看看莫玢预备的怎么样了。秋日里虽然适合滋补,但多需温和进补。陛下素日劳累,药膳更是不能马虎贪快。”
“小姐。”莫璃皱了皱眉,继续为她捏着手而没有起身。
“怎么了?”阴凌玥隐隐觉出不对劲,皱眉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方才安固过来,说……邓贵人身子不适,不能过来请安。却请了陛下去永乐宫用午膳。陛下也答应了。”莫璃未免阴凌玥不高兴,连忙道:“都是奴婢不好,一大早起忘记去章徳宫先请陛下过来。否则陛下是绝对不会过去的。”
“幸亏你早起忘了。”阴凌玥自嘲般的笑了笑:“否则陛下就这么过去了,我这脸面更是没有地方摆。”
“小姐,您这又是何必呢!”莫璃看着这些日子,她百般灰心,总是胡思乱想,心里也难受的不行。“说到底,陛下这样对邓贵人,无非是因为她母家的缘故。若真的有情分在,又岂会说禁足就禁足,对她百般的冷待。再说,奴婢去问过伺候在永乐宫的奴婢,据说陛下还不曾真的与邓贵人……圆房。”
阴凌玥冷笑了一声:“那只不过是奴才的说辞罢了。难道陛下每每去永乐宫都睡在地上不成?”
忽然仰起脸来看着莫璃,把她吓了一跳。阴凌玥眸子里冷光连连:“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才更可怕。陛下都不曾碰过她就对她这样上心,倘若……倘若她将来有了孩子,那岂不是……”
“小姐您放心,邓贵人是不会有孩子的。”莫璃笃定道:“奴婢一定不会让她怀上陛下的孩子。她不配,更没有那个资格。”
“这事情谨慎去做。不要让人看出端倪。”阴凌玥想了想,道:“还有一件事情也格外的重要。”
“请小姐吩咐。”莫璃毕恭毕敬的应声。
“姚嘉儿。”阴凌玥敛眸:“给我好好盯着她。”
莫璃有些不解,少不得多问一句:“姚美人虽然说有些心思,可毕竟还是不敢同小姐您作对的。她很明白,这宫里若是没有您的庇护,她根本就支撑不到现在。说白了,还不是有贼心没贼胆。小姐您如今贵为皇后了,她就更是不可能敢在您眼皮底下掀什么风浪。除非她不要自己的前程了。”
阴凌玥笑着摇了摇头:“莫璃啊莫璃,你素日里都谨慎冷静,凡事总能比我看得明白。唯独这件事情上犯起糊涂了。”
听这话里有责备的意思,莫璃连忙跪了下去:“奴婢愚钝,还请小姐明示。”
“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又怎么会轻易伤及咱们半分。即便是邓贵人闹腾,不也是借着陛下的恩宠吗?姚嘉儿在我身边这几年,看似乖觉,实际上,她才是那个藏匿在咱们身边,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的人。一旦旁人的刀子指向我的心口,她就有可能随时从背后推我一把,撞在那锋刃之上。又如何能不提防了!”
只是听着这番话,莫璃的后脊梁就发冷了。“小姐您说的是,是奴婢糊涂了。”
阴凌玥慢慢的闭上眼睛,轻柔道:“莫璃,我心里不宁。有些日子没出宫祈福了,你吩咐人先准备一下,回头择个适当的时机,我会请陛下恩准咱们出宫走走,权当是散散心吧。”
“诺。”莫璃笑着点头:“奴婢也有好些时候没出宫了。”
“是啊。”阴凌玥笑得有些苦涩:“从前经常有这样的机会,往后却未必了。这宫门当真是不好走进来,更不易走出去。且熬着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