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朝,刘肇就觉出无棱的脸色不大好。
碍于人多,他并没有细问,直接回了章徳宫后殿。
只是没等皇帝坐稳,无棱就已经开始着急了:“陛下,外头有消息送进宫来,说是为端午节准备江米被人动了手脚。”
“什么意思?”刘肇眉心一簇,纳闷的看着他。“被动了手脚?”
无棱也是一头雾水:“因为事情还没有查清楚,所以奴才也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这一批江米或许无法按时送进宫来,又或者根本不是新米而是陈米。至于为何如此,想来陛下应该心中有数。”
刘肇敛眸,平静的说:“你是说因为邓贵人?”
“大节在即,膳食方面是由邓贵人负责。如此大节,若是没有江米包制粽子,呈于陛下以及皇亲享用,更不能遍发宫中宫人,岂不成了笑话。”无棱垂首,忧心忡忡的说:“想来也就只有邓贵人的身份,才配得上他们使出这样卑鄙的手段。硬是连陛下您的颜面都不顾及了。”
刘肇眼眸一紧,沉默的看着无棱。
“陛下恕罪,奴才失言。”无棱紧忙施礼告罪。
“无妨,朕留你在身边,就是因为喜欢听你说实话。”刘肇只是觉得有些讽刺:“朕抬举他们,一步一步,抬举到今天的位置。本以为他们会知足,会感恩。却不料捉只老鼠放在米缸里,蚕食朕的江山也就算了,竟还贪婪无度……”
“陛下所言不错。只是奴才已经叫人去点查了。宫里所剩的江米不多,也都是陈年的旧米。根本就不够用。且现下若是去收米,动作也只怕大了,必然会引起那些人的主意。更加坐实了陛下您抬举邓氏一族的传言。到时候,邓贵人也只会更危险。”无棱面含愧疚之色:“都怪奴才不好,到这个时候才发觉此事。”?皇帝想了想,道:“邓贵人聪慧机敏,一看就知道是个有福气的。必然不会同永巷里惨死的郭雪儿那么不中用。既然事情是冲她去的,就由着她自己解决。无棱,朕与你,都是不必动手的。”
“可是陛下……”无棱不明白为什么皇帝反而不在意这件事,细细一想,又觉得明了几分。“陛下既然这么说了,那奴才也不必再多事。”
“唔。”刘肇略点了一下头:“好几日不曾与大司徒对弈。你去请他入宫。”
“诺。”无棱恭敬的行礼告退。这下也是回过味儿来了。好不容易,皇帝才横下心走邓家这步棋,再不济也不会让邓贵人出师未捷。这大司徒,一定就是陛下搬来的救兵。
午后,邓绥领着妥冄和思柔来了安福殿。
冯芷水很是意外,没想到邓贵人会忽然过来。“邓贵人不是忙着操持端午盛宴的事宜吗?怎么有空这时候过来?”
近婢酥心也觉得奇怪:“是啊,邓贵人平日里不是只去永乐宫吗?怎么忽然来咱们这里了?”
“先别管了,叫人请邓贵人去正殿奉茶,替我更衣。”冯芷水少不得心里犯嘀咕,邓贵人不去别处,偏偏是要往她的宫里来,难不成这里面有她的什么算计?
赶紧就更了衣裳,往正殿去。
这时候邓绥已经让思柔将那些绣好的香囊给杨宫人送了过去。
“臣妾来迟了,还请贵人恕罪。”冯芷水笑盈盈的走进殿,脸上还带着愧疚之色。
“原本就是在你的地方,何须如此多礼。”邓绥笑着说:“这个时候前来叨扰,没扰了你午休吧?”
“自然没有,贵人请坐。”冯芷水赶紧让人倒茶,有殷勤的摆上了果子。“贵人难得到我这里坐一坐,当真是蓬荜生辉。”
“我是想着杨宫人送我的香囊极好,便过来问问两位姐姐手里可还有什么精致的绣样。等忙完了端午这一阵,正好抽空也做些香囊荷包什么的。”邓绥心想,端午节这样的盛典被她弄的一团糟,陛下一怒说不定就把她禁足关押了。正好趁着无事做点绣活,总不至于大眼瞪小眼的混日子。
“有有有。”冯芷水笑得很是灿烂:“这么小的事情,贵人叫人来说一声就是了。何须您亲自过来。等下我就让酥心整理出来,稍后就给您送去嘉德宫。”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希望邓贵人不要再来。阴贵人的心思,是最难捉摸。明明该生气的时候,她却温然一笑。可明明就是很小的一件事,她又能气得不择手段。这样的例子看的不少,谁知道哪时候不注意,就让人捉住把柄了……
邓绥抿了口茶,总觉得冯芷水似乎不太喜欢她来这里。想必是怕阴贵人有所误会,到时候撇不清。“说到底也是劳烦冯姐姐了。”
既然人家不欢迎,邓绥也并非不识趣。瞟了一眼殿外,见思柔已经候在那里,想必东西交给杨宫人了,她笑着抿了口茶,温和的说:“时候也不早了,我正要去看看刘司膳食材准备的怎么样了。毕竟还有两日就是端午。”
冯芷水何其聪明,一下子就觉出邓贵人心里的猜忌了。忙不迭的起身赔不是:“邓贵人切莫见怪,臣妾原是还想留您在这里多坐些时候,可既然您有事情要忙,那臣妾就只好下次再去嘉德宫拜访。”
“好。”邓绥温和如水,笑容恬淡:“都是宫中姐妹,欢迎姐姐常来坐坐。”
送了邓贵人出去,酥心才敢露怯:“美人,这位邓贵人瞧着还真是不一样。哪里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架子呢!可她若非真的平易近人,那可就是笑面虎了。这样的人,心思最难猜。且奴婢也没瞧明白,她的来意到底是……”
“漫说你了,我也没能看明白。”冯芷水幽幽一叹:“罢了,管她什么来意。总之咱们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叫人挑出毛病也就是了。”
出了殿门,妥冄的唇角就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怎么?”邓绥留意到她这样细微的神情,不免多问了一句。
“奴婢是在想,那冯美人一向都是见风使舵,最懂得察言观色。可今天,滴水不漏的性子倒是改了,任谁都能瞧出她心里的惶恐。”笑过之余,妥冄也敏感的觉出了什么:“贵人,是不是她们都心知肚明宫里会有什么风云,却故意隐瞒着您。料想那冯美人也许就是怕您前来打探消息,而她又不能说才会这样害怕……”
邓绥看了看妥冄的脸色,笑着说:“我能打探什么。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唯一自信的,就是皇帝不会这么容易就叫邓家倒。既然皇帝不会如阴氏一族的愿,那没有糯米有什么打紧。她一样能平平安安的活在宫里。
看见等贵人的反应,妥冄心里也就有数了。“奴婢明白。”
“草民拜见邓贵人。”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让邓绥有些惊讶。停下脚步,回了头,邓绥就更为意外了。“苏算子,是你。”
“贵人还记得草民,实在是草民的福气。”苏文恭谨的行礼:“难得能在宫中遇见贵人。草民这里有一道平安符,就赠予贵人吧。”
妥冄有些疑惑,但还是从苏文手里接过了那道平安符。
“多谢算子。”邓绥也没多言什么。
“草民这就要出宫了,不耽误贵人的功夫。”苏文谦和一笑。
“算子慢走。”邓绥目送他离开,才从妥冄手里接过那道平安符看了看。
“贵人认得此人?”妥冄免不了好奇。“算子……难道他是位算命的先生?”
邓绥还是头一遭听见人这样称呼苏文,噗嗤笑出了声。“这苏文算得上是个满腹锦绣的文人。只不过祖上传了占卜的本事。不过他也是个性子奇特的人。投契者分文不取,不投机的话,金山都买不来他只言片语。”
说到这里,邓绥的心有是一沉,还记得当年,他对祖父说的那番话。
在邓府的时候,他也料中了自己和清河王的纠葛……
“贵人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还是早些过去膳房吧。”妥冄的声音将邓绥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也好。”邓绥心想,除了糯米的事情,不知道阴贵人会不会有别的谋算。但不管怎么样,她都不容许那样的事情发生。毕竟她是邓家的女儿,就算自己的前程可以不要,也绝对不能让邓家犯险。“走吧。”
苏文转了几个弯,就绕到了预先说好的一处。
果然,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等在这里多时。“殿下。”
“不必多礼。”刘庆挑眉:“见到她了?”
“是。”苏文点头:“平安符也已经交给了邓贵人。”
“那就好。”刘庆心里有些不踏实:“我能帮她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还不知道,她若知道是我的心思,还愿不愿意让我帮。”
苏文沉默不语,只是愣愣的听着。
“你给阴贵人看相……如何了?”刘庆话锋一转,语气便有几分严肃。
“我若说母以子贵,殿下信吗?”苏文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母以子贵?”刘庆拧眉:“不信!”
苏文不由得见礼:“草民告退。”
刘庆立在原地没有动,堆积在心口的怒气渐有压制不住的驱使。“哼,想要母以子贵,也得看看有没有这样的福气。”
他手心里攥着一条极好的羊脂白玉手串,好半天,才轻轻的念出两个字:“邓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