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纵使相逢 理当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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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明媚的时候,妃嫔们总喜欢穿过御花园回宫。沿途欣赏美丽的景色,倒也不失情致。

然而五色缤纷的衣裙也装点着春日里的热闹,竟一点也不比鲜花逊色。

邓绥走在最后面,细细的赏花,也浏览这些环肥燕瘦的宫嫔,只觉得别有情韵。

“这不就是周美人惩戒邓贵人近婢的地方吗?”

人群里不知道谁嚷了一嗓子,妃嫔们先是一愣,随即轻笑起来。

那笑声也是悦耳,如同黄莺的歌喉。

“可不是么,好歹也是贵人,连自己身边的人都看不住。还得劳动周美人动手,这邓贵人还真是软柿子呢。”姚嘉儿接了句茬,才发现方才开口的人是廖卓碧。“廖姐姐什么时候也关心起别人的事情了?您不是最不得空的吗?”

这话里讥讽的意味格外明显,廖卓碧笑得有些冷:“劳姚美人惦记着。我得不得空你都放在心上,可真是多年的好姐妹啊。”

周云姬脸色讪讪的不自然,有心匿藏人后。毕竟这样有欠光彩的事情她不愿意提及,更不愿意平白无故的让人当笑话看。

但是很可惜,廖卓碧很快就把刀锋对准了周云姬。“我有些疑惑,周美人一向寡言少语,明哲保身,何以这次要这般凌厉的’指教’邓贵人身边的人?就不怕邓贵人生气,怪罪你以下犯上?”

周云姬原本是不打算多说什么的,然而在场的妃嫔都是如此的好奇,她不说话,也未必能堵住别人的嘴。“廖美人误会了,臣妾并非是以下犯上。实在是因为邓贵人才入宫不久,对宫里的规矩还不甚明了。臣妾这么做,也是怕身边的侍婢不懂事,坏了邓贵人的名誉。想来贵人宽宏,必然不会与臣妾计较。”

“是么?”廖卓碧饶是灿灿的笑了。“我总以为周美人你不善言辞,才不愿意卷进是非之中去。不想原来是我弄错了。是非与否的,只是看当事人足不足以让你倾心相待而已。”

这话的意思便是揶揄周云姬只懂得捡高枝飞,一般人的事情当然不爱理会。可牵扯到贵人……无论是讨好阴贵人还是羞辱邓贵人,都能自抬身价,显得自己与众不同。

“廖美人误会了。”周云姬不愠不怒,从容淡泊:“臣妾只不过是为了宫规思量,并无其他。”

“是么!”廖卓碧根本不信:“那你倒是说说看,那一日是怎么责罚训斥邓贵人近婢的?听说还脱了鞋袜打了脚心呢?”

眼尾瞟见了款款而来的邓贵人,廖卓碧更得意几分:“可惜当时陛下在我殿里相伴,不能亲临一观。宫中好久没有这样打的阵仗了,没能亲见还真是有些遗憾。周美人给我们学学可好?”

“就是呢。”姚嘉儿少不得火上浇油:“听说令一个婢子还被掌了嘴。我就好奇了,邓贵人看见自己的陪嫁丫头被人这样教训,真的就能无动于衷?还是说她心里其实恨毒了周美人,只是隐忍着没有发作,以图后报呢?”

“是啊,当时什么情形,不如也跟我们说说。”刘昌珺随声附和:“倒是周姐姐在场,细细描述一番才好。”

妥冄皱了皱眉,想着要不要上前一步,堵住这些人的嘴。

但是邓绥从容一笑,缓缓迎上去:“当日不止周美人在,我也在。”

她这一句话说的很是轻松,就如同一句闲话。

妃嫔们的目光却都被吸引过来,个个狐疑的不行。

姚嘉儿嗤笑一声,皱眉问道:“莫非邓贵人要亲自说说?”

“自然。”邓绥略点一下头,走到了人群之中。她身姿高挺,窈窕秀丽。这么站在人群之中,还真有几分鹤立鸡群的味道。“自入宫以来,我便悉心研习宫中规矩。只可惜愚钝不堪,很多细枝末节还不曾了解。于是便没有经历去管教身边的婢子。倒是让她们莽撞无礼,在御花园中冲撞了周美人,使美人受伤。”

说到这里,邓绥温和的问了周云姬一句:“周姐姐的伤可好些了么?春日百花绽放,花粉满处飞,伤口可千万别沾染了花粉才是。”

“多谢贵人关心,皮外伤而已,已经不打紧了。”周云姬谦卑温和的垂下头去。

邓绥这才舒心一笑:“那就好。”

转头面上廖卓碧与姚嘉儿,她继续说道:“既然婢子不懂规矩,犯了错,便是应当责罚。方才也说了,我还未曾研习好宫里的规矩,如何能惩治?便只能辛苦周美人,请她代劳。这件事情陛下也都清楚,没有圣意,大抵是觉得周美人处置妥当的缘故罢。”

廖卓碧的心猛然揪紧,好一个厉害的邓贵人啊。一边帮着周美人打圆场,一边又抬出陛下叫妃嫔们不得再多嘴。如此,这番羞辱算是无趣了。“臣妾入宫三年,都不及邓贵人你会揣摩圣意。”

说完这一句,廖卓碧转身走了。

姚嘉儿见一贯骄纵的廖氏都走了,想着再留下来也没意思。便搔首弄姿的整理了自己的鬓角耳垂,不耐烦道:“还不赶紧回宫,等下太阳大了晒着该难受了。”

“诺。”侍婢紫频连忙应声。

妃嫔们觉得索然无味,就也都跟着要走。

“好热闹啊!”

迎面走来的男子,便是今日奉召入宫的清河王刘庆。

“清河王怎么入宫了?”姚嘉儿最先看清楚来人,不由一愣。

“自然是奉召而来。”刘庆恭敬行礼:“顺道给各位嫂嫂问安。”

这话听着顺儿,可实际上却并不能相信。

姚嘉儿撇嘴笑道:“清河王眼里何曾有我们这么些人?不然怎的送进宫来的贺礼就只有嘉德宫的份儿。”

“这话便是怪罪我做事不周了。”这一笑,轮廓分明的脸上多了一些英气,刘庆道:“改日得空,便是要带着厚礼来给嫂嫂赔罪。”

“那倒不必。”姚嘉儿温眸笑说:“只要清河王眼里还有我们这些人就好。”

言罢,她领着侍婢转身而去。

妃嫔们先后与清河王见礼,也都跟着散了去。

邓绥走在最后,身侧是还未从尴尬中缓和过来的周云姬。她本想躲过去,却不料清河王当当正正的立在她面前。

“在下还未向新嫂请安,不知送来的薄礼,新嫂可喜欢?”刘庆的眼底,沁了一层薄薄的霜意,却用恰到好处的笑容遮掩。

邓绥有些尴尬的点了下头:“王爷厚礼,臣妾愧不敢受。于是转赠宫中诸位姐妹,还望王爷不要介意臣妾借花献佛。”

刘庆欲皱眉,可眉头微动便又舒展:“全凭新嫂做主。”

周云姬总觉得这两个人有哪里别扭,好似面对着面的时候,表情都不是那么自然。

当然,她没多事,领着萌妙行过礼也就退开了。不管是自己想多了,还是真的就被她偶然料中,这件事只放在心里就好。

受过邓贵人两次恩惠,她也不想无端枉做小人。

“新嫂这身衣裳可真是好看。”刘庆不禁称赞:“虽然清淡,却雅致的如同出水芙蓉,别有一番动心之处。”

后面一句,惊得邓绥身子一颤。“多谢王爷夸奖。时候不早了,臣妾宫里还有事。”

刘庆完全没有从她脸上看出半分不舍,甚至连愧疚都找不到。这种情况下,他不禁有些失落。“那一年邓府祝寿,在下好歹与新嫂有过一面之缘。怎的今日见面,倒显得生疏不少?”

才走了两步,邓绥便觉得后脊梁发冷。这清河王到底是要做什么?

身旁的妥冄也是奇怪不已,心道这里面莫非有文章。当然,她并不想引起贵人的主意,遂只是低着头,静默听着。

“那一年祖父寿辰,臣妾的确与王爷有过一面之缘。但毕竟是未出阁的闺女,于情于理都该恪守本分,又岂有熟络一说。既然不曾相熟,便没有生分之词。王爷入宫乃是奉召请安,理当先去拜见陛下。臣妾卑微,自然不敢耽误王爷的功夫,失陪了。”

手心里攥着两把冷汗,邓绥尽量不让自己露怯。可心里的痛楚,翻江倒海的折磨着她。如同那不知名的小虫,一口一口的啃噬着她的心。

那一年的一见钟情,还当是情根深种。却不料转眼,他娶了旁人,她嫁了旁人,再无牵扯。

“出门的时候,吩咐思柔熬了些甜汤,想必这会儿回去正好品用些。”妥冄笑着转移了邓绥的注意力:“不必觉得思柔的厨艺真是好。贵人,端午盛宴的菜色,不如也叫思柔帮着想想。”

“是了,你提醒的对。”邓绥收回了神思,尽量不去想那个人那些事。

刘庆站在原地,目送那个熟悉的身影越走越远,唇边的笑容越发的凉。“走吧,也该去给皇上请安了。”

她在宫中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吧?不然怎么会被旁人教训近婢,又怎么会被人拿这由头耻笑?就连端午宴客的佳肴,也要她来操持准备,一定是阴贵人刁难。

心里很不舒服,刘庆的脸色逐渐不好。真不知道这一次擦肩而过,还有没有来日的重逢?那一如往昔的重逢?

“王爷,这边请。”领路的小太监恭敬道。

“嗯。”刘庆颔首:“有劳。”

清河王还没进殿,无棱的耳目就已经将御花园中的一切禀告了皇帝。

刘肇沉默片刻,摆一摆手:“下去吧。”

无棱见皇帝有不悦之色,少不得宽慰:“贵人曾经不是禀告过陛下,的确与清河王相识于旧时。清河王从前喜欢与邓氏来往,陛下心中也明了。”

“你想说什么?”刘肇疑惑的看着他。

“陛下恕罪,是奴才多嘴了。”无棱垂首告罪,生生的闭上了嘴。

“无妨。”刘肇并不是怪罪:“你想说什么只管说就是。”

他就是疑惑,这邓贵人心里莫不是与刘庆有什么牵扯吧?

无棱想了想,道:“奴才是觉得,邓贵人前辈温和,知所进退。一定不会做什么对不住陛下您的事情。”

“朕在意的还不是这个。”刘肇幽幽一叹:“当初母后便是利用朕,来操控汉宫江山。朕是怕身边再有如此之人。邓贵人是否检点,倒是其次。朕许她的,不过也就是名位金银。朕只是不愿身边有旁人的细作,叫人谋算。”

无棱连忙点头:“是奴才未能想到这一层,还请陛下恕罪。”

“无棱,你是跟在朕身边多年的人,你是不是觉得朕阴戾卑鄙,翻脸无情?”刘肇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语气也是充满了懊恼。“朕何尝愿意如此。可一想到母后她……竟然赐死了朕的亲额娘,利用朕操控皇权,朕心里就只有恨。任何利用朕,操控朕,欺骗朕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陛下何故又想起这些不痛快的事情了?”无棱拧着眉头道:“陛下您天纵英明,独掌乾坤,此乃后宫之福,令奴才拜服。”

刘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微微露出如霜般的笑容:“你就只会捡好听的说。朕自以为重情重义,却还不是亲手将抚育朕多年的母后送上了断头台,连同她的亲眷族人都没有放过。”

“那是为江山社稷思量,陛下做的对。”无棱敛容道:“陛下为了汉朝江山,连自己的赋予出去。又何必怜惜那些谋权夺利之人的性命。何况窦太后去,陛下致仁至孝,臣民皆看在眼里。有岂会是薄情之人。”

“罢了。”刘肇不愿再说下去。“朕心里的苦,岂是旁人能领会。”

外头的奴才躬身进来,行礼道:“启禀陛下,清河王奉召请安。”

“传。”刘肇有气无力的吐出这个字。却忽然眉心一凛,坐直了身子,整个人瞬间就看着精神起来。“他不能叫朕省心,朕必得小心应对。无论是谁,胆敢撼动朕的江山,必叫他有来无回。”

“奴才这就去为清河王带路。”无棱行了礼,转身告退。

刘肇掩去了悲凉之色,轮廓分明的脸上,就只有天家威严,帝王决绝。待到刘庆只身进殿,他才轻哂笑道:“朕有许久未曾见过清河王了,瞧这样子,似是又精壮不少。还是你有福气些,风花雪月,逍遥自在。倒是苦了朕!”

刘庆恭顺的行了大礼,澹然为笑:“皇兄器宇轩昂,龙威不减,臣弟理当敬服。大汉朝在您的统治下越发太平,臣弟才能得享太平。一切不过是仰仗皇兄罢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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