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璃转身回来的时候,脸上只有茫然之色。
她一身淡淡灰色如同她这个人一样,渺小卑微,黯淡无光。
不等皇后开口,她就朝皇后盈盈一拜:"奴婢对不住小姐,但如今奴婢已经是阴采女了,无论怎样,都得向陛下尽忠。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向陛下尽忠就要请本宫恕罪,你的意思是说本宫并没有终于陛下吗?"阴凌月冷着脸,眉心里透出了强烈的怨怼:"你在本宫身边多年,本宫几时做过对比下不忠的事情来?你也晓得你自己如今的身份,你已经是陛下的嫔妃了,又怎么可以信口雌黄,这样污蔑本宫?"
"臣妾不敢。"莫璃恭顺的垂下头去:"臣妾素知娘娘您爱重陛下。无论做什么,都是在为陛下,为这份夫妻情深拼尽全力。可如果陛下的心里,没有如您这般看重这份情,皇后娘娘又岂能坐视不理。正所谓,情之所起,您怎么能容忍被陛下遗忘脑后呢?"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阴凌月红着眼睛瞪着莫璃。
"皇后娘娘兴许没听明白,但臣妾听明白了。"邓绥幽幽的叹了口气:"阴采女是说,正因为您看重与陛下这份夫妻之情,才会更无法忍耐您看重的人将您看轻。当有谁威胁到您的地位,那么您就会尽全力的出击,尽快解决掉这份危机。所以很多时候,陛下要守护的人,未必皇后如同此心。"
"邓贵人还真是巧舌如簧。"阴凌月微微的勾起唇角,展露明媚的笑颜:"那么请问邓贵人,本宫攻击了谁呢?又在何时没有与陛下同心?"
"这话,只怕要问一问进来的人。"邓绥微微扬起下颌,看了一眼走进来的人。
阴凌月这才转过头去,一瞬间面如土色。
莫璃,她竟然真的找到这几个孕妇了。
"陛下,人都带来了。"郑众快步走上前,拱手行礼就道:"是阴采女从永乐宫几间不起眼的厢房暗室中找到的。在此之前,戍卫们也进去找过,并没有任何发现。"
"是么。"刘肇的眼底露出了深邃的寒意。"皇后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陛下,安排这几位妇人在永乐宫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妥之处。"阴凌月故作镇定道:"心想着阴采女的孩子呱呱落地就需要乳母伺候了。这几位正好怀有身孕,与阴采女差不多同时生产。那么她们的乳汁一定是最合适新生孩儿享用的。臣妾这么做,也是希望皇嗣得到最好的保养,至于阴采女为何有别的想法,臣妾不得而知。"
"倘若仅仅是找乳母,为何要做的这样隐晦?"莫璃反唇道:"再说宫里淘选乳母有一定的规矩,即便臣妾卑微也知道不可率性而为。何以皇后娘娘要如此隐秘的进行,连规矩都可以无视。"
阴凌月饶是冷笑了一声:"狗咬吕洞宾便是如此了。这后宫里最多的就是是非。乳母的人选若提前就知会了后宫,你能保证那些动歪脑筋的人,不会打什么主意么!万一哪一位乳母心智不坚,叫人收买了去,在我们不能注意到的时候对孩子下毒手,那后果会是什么样,难道你心里没数吗?"
"皇后娘娘若非要这么说,那臣妾也没有办法。"莫璃干笑了一声:"臣妾没有怀孕,却偏被当做孕妇保养了四个月。而这些孕中的女子,又被您这样藏起来留在身边。就不可能是您想着用她们其中哪一个的孩子,作为皇嗣交给陛下吗?如此,你不但能胁迫我继续为你卖命,也能膝下多个儿子,为你保驾护航,使地位更稳。"
"笑话,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阴凌月一双怨毒的眼睛,死死的瞪着莫璃。那迫人的气势仿佛是再说,若再敢多说一个字,就要了她的命。
然而莫璃还是说了,并且没有犹豫:"那是因为你自己不能再有孕了,所以你必须得这么做。又怕再培植阴家或者姚家的女儿会不听你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用身边的婢子。不凑巧,我就是那个卑微如尘,可以任由摆布的婢子。"
"你胡说!"阴凌月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冷喝道:"本宫好好的,怎么可能会不能生育。你能伺候陛下是你的福气,你的孩子到底为什么没有了,是你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拿本宫出气。你以为这样满口的污言秽语,就能够让陛下相信你吗?"
"凌月。"刘肇有些不耐烦了。"宫里再不济,也有太医。莫璃是胡言乱语,还是言之凿凿,你不用急着分辨。朕此刻只想知道,这几个怀有身孕的妇人为何会被你藏匿在永乐宫中。别人的话朕都不信,就只听你说。你若是还在意与朕的情分,就只管实话实说。"
阴凌月只觉得心颤抖的厉害,尽管如此,她还是一口咬定自己的说法。"陛下,这些妇人都是臣妾找回来的乳母,根本就不是阴采女所想的那样。恳求陛下您一定要相信臣妾,切莫因为别人的离间之言,就怀疑臣妾的动机。"
"未必吧。"邓绥勾唇笑道:"要找乳母,皇嗣才四个月,皇后娘娘也着实心急了一些。何况这些妇人还不曾亲口表明自己被关在宫里的原因。想来皇后娘娘您不会不给她们说话的机会吧?那倒不如,让她们自己向陛下解释清楚,也好过咱们在这里多说这些不能确定的话。"
说到这里,邓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许,臣妾这是又多嘴了!请皇后娘娘千万不要介意才好。"
不等皇后做声,她已经走到几位妇人面前。"皇后娘娘请你们入宫到底所为何事?当真只是做乳母,预备请你们照料阴采女腹中的皇嗣吗?"
几位妇人都低着脑袋,个个都耸着肩膀,因为害怕并不敢出声。
邓绥饶是一笑,面色温和:"你们不用害怕,不管你们是出于什么目的被送进宫来的。我都会向陛下请求,允准你们回家。只消说出实情,并且保证之后再不对任何人提及此事。"
为能得到皇帝的支持,邓绥转过身与他对视一眼,殷切的问道:"陛下,是否可以答允臣妾这个提议?"
"自然。"刘肇爽利的点头。
于是邓绥满意而笑,转身又问了一遍:"那么你们现在可以告诉我了,究竟为什么会被送进宫来?"
其中一位妇人抬起头,小声的说:"皇后娘娘的确是说为阴采女腹中的皇嗣择乳母,入宫伺候。也说我们和阴采女生产的时日差不多,正可以好好哺育小皇子。"
阴凌月稍微松了口气:"陛下,臣妾着实是这么想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欺瞒。毕竟宫中的乳母多是诞育过好几个孩儿的,年岁都大些。且因为照顾过多个孩儿,已经逐渐的有些懒怠,不如新做娘的妇人来的心细。毕竟阴采女是臣妾身边的人,臣妾重视陛下的皇嗣,也希望她的孩子能得到更好的照顾,才会这样安排。虽然不合宫规,可到底也不是什么过错。可惜,臣妾并不知道阴采女会这样来看待这件事情,叫臣妾寒心..."
她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看着就让人觉得心酸。
邓绥叹了口气:"如若真的是这样,那皇后娘娘真是受委屈了。"
"邓贵人你到底想说什么?"阴凌月目光锐利的看着她:"打从你今天走进这永乐宫,就一直同本宫对着干。无论本宫说什么,你都持怀疑的态度。如今妇人都已经亲口承认是被作为乳母养在宫里的,你还是不信。竟然出言讥讽本宫!本宫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要这样急不可耐的希望陛下不再信任本宫!"
"皇后娘娘怎么会这样想?"邓绥不以为意的看着她:"臣妾方才就说过,其实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所谓的混淆黑白,颠倒是非,不过是人心自己以为的罢了。若是皇后娘娘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又怎么会有人诬陷您呢!且陛下明察秋毫,又岂会让人钻空子。"
说到这里,邓绥幽幽一笑:"那就麻烦郑众去准备一下,送这几位妇人回家吧。"
郑众看皇帝并没有异议,便应是。
"邓贵人,求您开恩啊。"其中一位妇人见着情形,连忙跪着往前走了两步:"求您开恩,也放了民妇的妹妹吧!她也是一同被送进宫来做乳母的。可是民妇已经有好几天没见过她了。"
"这是怎么回事?"邓绥一脸茫然:"她没有和你们住在一起吗?"
那妇人含着泪道:"原本是和民妇同屋,可是前两日,她不知道犯了什么过错,就被单独带走了。民妇一直恳求看守我们的宫人,想请他为我传话,求皇后娘娘开恩,放了我妹妹。可是好几天了,一点回音都没有。邓贵人您仁慈,求求您救救我妹妹吧。"
阴凌月气不打一处来,她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且这妇人竟然绕过陛下和她这位皇后,去求邓贵人开恩,简直就是太放肆了。"岂有此理,陛下高高在上,你却恩求一位贵人开恩,未免也太不懂规矩了。"
皇后一开口,那妇人吓得脸都绿了。"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民妇实在不懂宫里的规矩,民妇并不敢冒犯天威。"
"罢了。"刘肇并不在意,只道:"既然人家开口了,那邓贵人你就好好去查查是怎么一回事。"
邓绥朝皇后微微一笑,恭敬道:"陛下放心,臣妾这就去查探究竟。"
想到这里,邓绥瞟了一眼冷秋。"说到底也是民妇的事情,想必皇后娘娘日日为后宫的事情操心,也不会亲自过问。永乐宫里的细碎,只怕冷秋是最清楚的。那就劳烦冷秋你去过问一下这件事,再来回禀。"
冷秋立着没有动作,那意思不外乎是告诉邓贵人,她可是皇后的人,轮不到别人来吩咐。
"还不去么?"刘肇冷声的问了一句。
没想到皇后还没做声,陛下就先不满了。冷秋也是无奈,只道了声"诺",就转身走了。
也是这个时候,邓绥相信冷秋不会真心的去办好这件事。于是给郑众使了个眼色。
郑众便跟着冷秋走了出来。
"跟着我干什么?"冷秋敏觉身后有人,回头看见是郑众,顿时就笑了。"你不是陛下身边的宦官吗?为什么那么听邓贵人的话?难不成也想从邓贵人宫里勾搭个婢子还结成连理?"
郑众知道她是故意讥讽,也没走心:"办好你自己的事情比什么都强。"
冷秋不是没看清楚如今这宫里的局势。哪怕她是真的想有所行动,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办成的。
"我怎么会知道这样的事情,还是得找人去问问么!"
"没关系的,由着你问。"郑众一脸无谓的说:"反正事关皇后娘娘的清白,你们这些永乐宫的宫人都不着急,自然轮不到外人着急。"
正说到这里,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就奔了过来。"冷秋姑姑见着你太好了,围房里那个妇人不见了,不知道又蹿到哪去了。"
"什么妇人,你胡说什么!"冷秋狠狠瞪了他一眼,那意思再清楚不过了,赶紧闭嘴,别再胡言乱语。
哪知道小太监根本就看不出眼色:"就是那个有孕的妇人。不知道怎么就忽然不见了。都是奴才不好,一时疏忽..."
"是不是有孕的妇人,被送进宫来预备做乳母的那个?"郑众嘴快,赶在莫璃前头就开口问了一句。
那小太监不假思索的点了头:"是呢,就是那个。"
冷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赶紧办你自己的事情去,别在这里胡言乱语了。"
小太监看见她脸色不好,灰溜溜的退了下去。
郑众轻蔑笑道:"看来这永乐宫里难得有个不会说谎的奴才,回头得好好提拔提拔,送到御前去。"
"你这话什么意思?"冷秋一脸的愤怒,看着他的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你不用对我厉害。"郑众不屑道:"你会的我都会,你不会的我也会。你想在这和我分出高下,恐怕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大喊抓刺客。
心里一掂量这件事,郑众就嗖的一下蹿了出去。速度快的惊人。
冷秋连忙追上,但是很可惜,她还是比郑众慢了一步。
"你就是那个被关在围房的乳母?"郑众凝眸看着那妇人。
"放了我吧,求求你放了我吧。我的孩子还在肚子里,刚刚三个多月。我不想死在宫里。"
"你胡说什么呢!"冷秋有些喘,语气十分的锋利。"谁让你死在宫里了?不过你竟然胆敢在永乐宫行刺,也是活该你没命活着出去。"
"我没有行刺,天大的冤枉啊。"那妇人战战兢兢的看着她:"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只想回家。"
"别说了。"郑众猜到她应该是知道了什么,故而道:"你有没有行刺都不要紧,等下见了不喜爱,把话说清楚就是了。你的姐姐还在等着你呢。"
"姐姐..."妇人呜呜的哭了起来:"带我去见陛下吧,我真的是冤枉的。"
冷秋袖子里的暗器,已经在这个时候滑落掌心了,唯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这是皇后娘娘的心思,也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了。
"冷秋。"郑众猛然回头,死死的盯住她的手:"我说过,你会的我都会,你不会的我也会,你这么做,是自己作死你信不信。"
手里只是藏了一根毒针而已。这么细微的东西,竟然都被郑众发觉了。冷秋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好了。去见陛下吧。"郑众凝眸看着她,实则自己的暗器也蓄势待发。只要对方动手,他绝对有信心阻止。
已经离正殿很近了,冷秋唯有收起暗器。
哪知道郑众还是勾唇而笑:"我劝你还是扔了为好。都说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你该不会让陛下误以为皇后娘娘就是这样在操持后宫吧。"
"岂有此理。"冷秋恨的牙痒:"你指责我也就罢了,休要再出言诋毁皇后娘娘。"
"我只是给你讲明白道理而已。"郑众带着那妇人先一步进了殿。
"走着瞧。"冷秋恨恨的咬牙,最终还是扔了手里的毒针。"早晚有一天,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陛下。"郑众行了礼。
"妹妹..."
"姐姐..."
妇人姐妹俩一见面,竟然就忘了礼数。
还是邓绥轻咳了一声,皱眉问道:"你就是被单独带走了几日的妇人?那么方才刺客的事情又是怎么一回事?"
"民女是被冤枉的。民女根本就不是刺客。试问一个怀孕才三个月的民妇如何能在宫中戍卫森严的地方行刺?她们就是想找个理由冤枉我,再故意把我害死!"
"别乱说话。"当姐姐的吓得不轻,连忙去拉妹妹的手肘。"这里可是深宫啊!"
"我没有乱说话!"那妇人咬牙切齿的说:"我说的都是事实!她们就是巴不得我死!谁让我一个不留神,就发现了她们的秘密呢!"
"胡言乱语。"阴凌月拧着眉头:"本宫一番好意请你们入宫,锦衣玉食的伺候,助你们安胎,就是为来日能好好哺育皇嗣。你怎么可以胡言乱语的污蔑本宫,须知道在宫中信口雌黄,是会送命的。"
那妇人许是受惊过度,也许是破釜沉舟,这时候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害怕。"皇后娘娘您不就是希望民女去死么!只要民女死了,你要做的那些事情才不会被人发觉,死人哪里还能泄露您的秘密。那您就在这殿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截了当的杀了民女不就好了。还用得着说些没用的官话?来呀你杀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