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绥从宣明殿出来，没走几步，就看见妥冉满头大汗的站在那里，神情有些不自然。

走近一看，更是稀奇的不行，她的衣裳竟然打湿了。

“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妥冉摇了摇头，只道：“贵人，咱们还是先回宫再说吧。”

虽然心里很好奇，但邓绥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故而点头。

主仆两人先行一步，背影落在阴凌月眼底，当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三件事，三件事情叠加在一起，后宫几位贵人联手，都没能送这个邓绥去死！

阴凌月心里的怨恨和妒忌可想而知。

“你在看什么呢？”刘肇这时候也走了出来。看见皇后怔怔的站在原地，不由得疑惑。

“陛下。”阴凌月柔和的垂下眼眸，语气温婉：“臣妾是在看邓贵人主仆离开。”

“看见什么了？”刘肇不免好奇。

“也没有什么，只是觉得邓贵人一步一步走过来，真是不容易。”阴凌月禁不住感叹起来。

刘肇沉眉而笑：“你也不易。”

“陛下……”阴凌月一时有些迷瞪，这话是褒奖她苦苦支撑后宫，亦或者是有别的意思在其中，一时间竟然难以分辨。“臣妾不过是做了臣妾该做的事情。”

“该做的事情，做也就做了。”刘肇言止于此，转身离去。

阴凌月这时候才看见无棱从殿配厢里走出来。顾不得深思陛下的话，她急忙吩咐人传无棱过来。“有没有什么不妥？”

“回皇后娘娘，那个叫巧芝的婢子已经承认了，毒药是她放在茶壶里的。”无棱有些意犹未尽的说：“可惜的是，她只是承认了下毒，至于是谁指使的，她并没有说。”

“无妨，送去永巷好好拷问。”阴凌月挑眉：“必得要查清楚整件事方可。”

“皇后娘娘恕罪，只怕是不能再问出什么了。”无棱恭敬道：“那婢子承认了罪行就嚼舌自尽了。”

阴凌月稍微松乏了心，末了才道：“罢了。死人的确说不出什么。”

“奴才请皇后娘娘示下。”无棱行礼道：“一同送去的还有几个婢子，她们要如何处置才妥当。毕竟是后宫的事情，所以奴才斗胆请娘娘示下。”

“就逐出宫去吧。”阴凌月也是疲倦不已：“后宫的事情层出不穷，无谓再为了这些奴才而耗费心力。”

“诺。”无棱应声。“若是娘娘没有别的吩咐……”

“你去吧。”阴凌月也没有心思再和他多说什么。

这时候，莫玢才走到皇后身边：“小姐，咱们也该回宫了。”

“你方才去哪儿了？”阴凌月没有看她的脸，只是疑惑的问了一句。

“奴婢……没去哪里啊。”莫玢不解的说：“小姐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奴婢去办么？”

“那时候邓贵人刚来，你并不在殿中伺候。”阴凌月适时的提醒了她一句。

莫玢不由得心慌起来，脸上却维系着平常的样子：“奴婢是在外头拦住了妥冉。她一向比旁人心思重些，奴婢生怕她会找人求助什么的，就设法把她困在了这里。”

“你倒是心细。”阴凌月没有再问下去，且眸子里闪过了一丝赞许之色。

见皇后并没有不高兴，也没怀疑，莫玢才松了口气。“小姐，时候不早了，折腾了这一整日的，想必您也累了，咱们还是回宫吧。”

“也好。”阴凌月沉眉道：“不知道小皇子在梁太妃宫里这几日过得如何。”

这时候姚嘉儿、冯芷水和廖卓碧才从宣明殿出来，她们结伴去看了刘美人一眼。哪知道刚走过来，就听见皇后提了这么一句。

“皇后娘娘。”姚嘉儿快步走过来，脸色有些紧张。“臣妾已经多日没见胜儿了，既然陛下恩典臣妾出宫解了禁足，臣妾能不能去梁太妃宫里瞧一瞧胜儿……”

对上姚嘉儿一双满是雾气的眼眸，阴凌月无奈的摇了摇头。“且不说陛下是不是恩准你解禁足了，只是已经这会儿了，想来梁太妃吩咐乳娘哄了胜儿去睡。你这时候过去只怕也多有不便。再者，你要去见胜儿，那廖贵人想去见成儿，本宫是恩准还是不恩准呢？左右陛下也只是传召你们来宣明殿送刘美人一程，至于之后怎么办，且还得听陛下的吩咐。”

说这么多其实都是废话。

姚嘉儿就只听出来一句，那就是皇后不满意她的表现。认为她没有针对邓贵人！

所以她就没有资格去看自己的孩子。

“多谢皇后娘娘解惑。”姚嘉儿乖巧的垂下头去。

那模样，简直和昔年她依附在自己身边没有两样。阴凌月看了就觉得恶心。“陛下将要紧的事情交给本宫处置，那么本宫自己要多花精力去完成这件事情。至于你们，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其实都不打紧。只要陛下不在意。本宫也不会刻意去跟你们为难。”

“臣妾明白。”

几个人先后都是这么一句话。

阴凌月就着莫玢的手，不疾不徐的离开了这里。

这时候，日偏西移，天色已经暗了。

阴凌月只觉得肚子里空落落的很不舒服。一回永乐宫，便吩咐莫玢赶紧传膳。

倒是莫璃亲手端着漆盘走进来。棋盘上两碟小菜，都是皇后最喜欢的。

“你怎么亲自下厨了？”阴凌月不由得紧张：“不是和你说了，你身子重，就别做这些事情。”

“奴婢闲来无事，后宫的事情又帮不上忙，只能做点小菜让小姐吃着舒心。”莫璃亲手端来，摆在了皇后面前。“已经有好久没下厨了，不知道手艺生疏了没有。小姐尝尝可还是从前的滋味么？”

“也好吧。”阴凌月略微点头。

莫玢却不甘示弱的传了晚膳。

连忙就有奴婢捧着各色的佳肴鱼贯而入。

“小姐今日怕是累坏了。光是两道小菜肯定不落胃。奴婢也早吩咐准备了晚膳，请小姐慢用。”莫玢讨巧似的一笑：“也都是小姐素日喜欢的菜色。”

“嗯。”阴凌月满意而笑：“你们两个都在身边，简直太好了。这种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小的时候。本宫还记得那时候，咱们三个常常一起用膳。偷偷的关上门，背着父亲母亲和府中诸人，吃吃笑笑的别有一番滋味。”

“是呢。”莫玢连忙道：“小姐心疼奴婢们，待奴婢们极好。”

回忆起那时候的事情，阴凌月不禁勾起了唇角：“是啊，那时候总是无忧无虑的。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咱们就忽然再也过不上那样单纯的日子了。去，再拿两双筷子，添两只碗来。咱们再好好吃一顿晚膳。”

“这怕是使不得……”莫璃连忙道：“小姐如今的身份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了。奴婢与莫玢怎么能……”

“不碍的。”阴凌月来了兴致：“关上宫门，谁也不知道。咱们宫里的人，嘴巴最严了。”

“是呢。”莫玢却很欢喜：“奴婢也好久没有陪小姐一同用膳了，还真是怀念那时候的滋味。”说话，她就召唤了个小丫头，去捧了两幅碗筷进来。

一个搁在自己面前，一个给了莫璃。

说真的，她一点都不想给莫璃，她巴不得莫璃就这么死在眼前才好呢。

没有了她，很多事情就不会这样难办了。

“坐呀你们！”阴凌月笑盈盈的看着两个丫头，那神情，就和当面没有什么两样。

莫玢嘿嘿笑着坐了下来，她自己都记不得，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与皇后面对面坐着了。

莫璃也只好跟着坐下来：“小姐今天这样高兴，是不是后宫的事情……”

“不提这些事。”阴凌月打断了她的话，深吸了一口气：“我就想找回咱们从前一起的那种感觉。毕竟这后宫之中，除了陛下，也就只有你们两个是真心实意待我好的。”

“好。”莫玢连连点头：“小姐说不提就不提，奴婢就高高兴兴的陪您好好用膳。”

“对。”阴凌月点头：“咱们就是要高高兴兴的，从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很可惜，莫璃怎么勉强自己高兴，都不是真心的高兴。她记得莫玢说过什么，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皇后这样利用。那还怎么能高兴得起来？很多事情都已经变了。

“小姐尝尝这道菜。”莫璃为皇后布菜。

阴凌月也为她布菜：“你的手艺极好，每次做的小菜我都吃光。只是不是知道为什么，你做的小菜就只有我喜欢而已。”

“小姐喜欢，就已经是奴婢的福气了。”莫璃言不由衷，脸上的笑容却格外灿烂。

三个人说说笑笑的很是欢乐。

“可惜没有酒，小姐还得又一次，咱们仨偷喝酒，喝多了大半夜的给您煮热水沐浴么！就怕您第二天酒气还不散，让夫人发觉了生气。”莫玢想起那一晚，就觉得无比开心：“那时候都子夜了，可奴婢干劲十足，一口气提了十几桶水也不觉得累。”

“怎么会不记得呢。”阴凌月也不禁想起了那个夜晚。三个人就这么说说笑笑的，边喝酒，边逗趣，别提多高兴了。“是啊，有酒就好了。莫玢，你去拿一坛子过来。”

“真的么？”莫玢有些激动：“小姐当真允许咱们喝酒？”

“自然。”阴凌月略微一想：“本宫房里不就珍藏了一坛子好酒么。莫璃有孕在身不便饮酒，今晚你陪我一醉方休。”

“好，奴婢这就去。”莫玢自然知道皇后房里那坛子酒的来历。那还是小姐从阴贵人被册封为皇后时，母家送来的佳酿。坛子十分的好看精致，酒香浓郁，小姐便放在房中收藏，时不时的看上一眼。那可是一坛百年佳酿，不可多得的好酒。

莫璃满心的不痛快，她觉得无论皇后让她做什么，别做什么，都是为了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因为这孩子就是皇后唯一的指望，也是她现在唯一能为皇后做的事情。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膝头，不让谁察觉到她心里的不满。

就这么一直沉着头坐了良久。

“你怎么不说话也不吃东西？”阴凌月看着莫璃并不那么尽兴，少不得问了一句。

“奴婢有点不舒坦。”莫璃不经意的抚了抚自己的肚子。

“不舒坦？”阴凌月少不得紧张起来：“要不要本宫这就传召太医过来，给你看看。你现在身子要紧，容不得一点马虎。”

如若是平常的关心，莫璃肯定很高兴。

可皇后的话三句离不开身孕，她总觉得那不是真的关心她，而是关心皇后自己的前程。

“不要了小姐，奴婢不想扫兴。再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可能是方才下厨，油烟有些腻味，现在看着这么多佳肴，反倒是吃不进去了。”

“没事就好。”阴凌月看她笑容温和，心里少了一些担忧。“这样吧，让人给你切一盘果子过来，你少吃一点。即便不吃，闻着果子鲜甜的味道，也能解油腻。”

“多谢小姐。”莫璃表示赞同。

皇后便吩咐了一旁的奴婢去准备。

而这个时候，莫玢取了佳酿回来：“小姐可喜欢这酒樽么？奴婢瞧着，这么好的酒，必然要搭配这样好的酒樽方才不算辜负。”

“喜欢。这酒樽很好看。”阴凌月看着灿烂的笑容，这一瞬间，心里也是暖暖的。“来，斟上酒，咱们好好喝一杯。”

说话的同时，她给莫玢布了一筷子菜。“我记得莫玢你最喜欢吃这个白玉烩腰花。豆腐嫩滑，腰花脆爽，每次厨房里准备，你都赞不绝口，能比平时多添一碗饭。”

“奴婢这点小事，小姐还记得这样清楚。”莫玢不免动容，心里又少不得愧疚。其实连日以来，她是怨恨小姐的，而这种情绪，越来越强烈的占据了她的心。为什么她和莫璃做的一样多，却总是被小姐忽略，为什么，她拼命的想要证明自己比莫璃强，小姐却从不赏识。

“奴婢若是有什么伺候不周的地方，还请小姐恕罪。”

“好好的，干嘛说这个。”阴凌月抿唇一笑：“说好了今天只是高兴，不说那些心烦的事情。来，莫璃，你就以水带酒，咱们仨同饮一杯。”

三人都举起了酒樽，一饮而尽。

她们说着笑着，从七八岁的事情说到十七八岁，有说到现在，这一说就是一个多时辰。

酒足饭饱，阴凌月无比的满足：“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痛快过了。有你们在真好。”

眸子里，薄薄的雾气慢慢的凝聚，阴凌月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莫玢眼尖，一下就觉出了不对来。“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要不要奴婢去传太医？”

“不是。”阴凌月握住了她的手：“我没有什么不舒服，只是触动情肠，那么多过去的事情纠集在心头，难免让我舍不得你。”

莫玢不由得奇怪，笑着问：“小姐怎么会这么说，奴婢有不会离开您，怎么会舍不得呢。”

而这个时候，莫璃已经敏锐的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她握着筷子的手一颤，筷子就掉在了地上。“小姐……”

阴凌月就知道莫璃最聪明，冲她微微一笑，示意她稍安勿躁。

这个微笑，显得那么诡异又那么霜凉。

这让莫玢更为不安了，她连忙表态：“小姐，不管是之前的几年十几年，还是之后的几十年，奴婢都不会离开您的。奴婢会一直守在您身边，好好的伺候您。从前和现在、以后都不会变。”

“那是啊。”阴凌月倒吸了一口凉气：“活着的时候你当然不会离开我了。”

“小姐的意思是……”莫玢讶异的不行，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死后，你就未必还能跟随我，伺候我了！”阴凌月松开了握着她的手，皱眉道：“莫玢，你不要怨我不给你机会，实际上本宫一次又一次的给你机会，可是你却根本不晓得如何回馈本宫。你可知道，你今日所做的一切大错特错了么！几乎是要把本宫送上断头台！若是本宫还能由着你造次，那这后宫就会成为别人的天下了。”

“小姐，奴婢没有啊！”莫玢一激动，便是心口一痛，一口鲜血噗的喷了出来。

莫璃惊得猛然站起来，只觉得头昏眼花：“小姐，纵然莫玢有错，可她也是陪着您一起长大的丫头啊，奴婢求您开恩，饶了她这一回吧。”

“你都不知道她做了些什么，就为她求情么？”阴凌月端起了酒樽，自顾自的饮了下去。“莫玢，本宫的毒药量很精准，你今晚是必死无疑了。念在本宫与你昔日的情分，本宫会让你走的没有什么痛苦，你不必太害怕。”

“小姐……”莫玢跪着往皇后身边走：“奴婢不想死，求您饶了奴婢吧！”

“你去苏太医那里偷了药当本宫不知道么！你想用来对付邓贵人身边的妥冉，以为本宫是瞎子么？莫玢，你知道本宫办事从来不留半点痕迹，可是你却用如此粗陋浅显的功夫来害人，这就是这么多年，你跟在本宫身边学到的本事么？就为了一个不健全的阉人，他能令得你背叛本宫，那么……留你何用呢？”

“不是的……小姐……饶命……”莫玢只觉得喉咙越来越紧，有些喘不过气。她想要跪在地上哀求皇后开恩，可是身子一歪，整个人仰倒在地。

皇后没有骗她，的确没有多大的痛楚，这种感觉更多的是无助。

她想要说话，想要求饶，想要告罪，可是什么都做不了。

身上的力气，一点一点不知道被什么带走了，整个人越来越轻，就如同一片薄薄的白绫。“饶命……知错了……”

“太迟了。”阴凌月无奈的看着她：“你的心已经不属于本宫了，本宫能为你做的，就是让你活着的时候，都不会离开本宫的身边，如果这还是你的心愿，那就实现了。”

莫璃捂着口鼻，豆大的泪珠子从她眼底滑落。她想要惊声尖叫，她想要阻止皇后，她想救莫玢，可是她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小姐，奴婢求求您，不要杀莫玢，求求您，饶了她吧！”

她跪下，身子不停的哆嗦，身影也颤抖的走音厉害。

阴凌月起身，走到她面前，将她扶了起来：“莫璃，别怪本宫心狠。本宫了断了她，就跟亲手杀死自己的妹妹一样，心痛难当。可若是她不死，死的就是本宫了。你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么？”

“不！”莫璃捣蒜是的摇头，却忽然听见莫玢一声嘶吼。随即，那个蜷缩在地上的人，就再也没有半点动静了，连呼吸也停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