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簪子刺下去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都绷紧了。
眼见着皇后一下刺得比一下深,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心上如同压着巨石一般窒闷。
阴凌月蹙紧了眉头,脸色越发苍白。
“你们不吭声,便是应允本宫了。”
廖卓碧深吸了一口凉气,诧异的问:“皇后到底是要做什么?你想要我们的孩子做什么?”
“换血。”阴凌月敛眸,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她精致的面庞。“只有亲生子女为陛下换血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皇后娘娘,不能啊。”冯芷水带着哭腔,跪地叩头:“您宁可让臣妾替陛下换血,留下臣妾的孩子一条性命吧。”
“若是你们的命可以,本宫为何不自己来?”阴凌月拔出了金簪子,吃力的说:“你可知道,为了救陛下,本宫已经想尽了办法……不要紧,哪怕这一次,你们成全本宫一次也好。”
伴随着说话的动作,阴凌月双手握住了金簪,闭上了眼睛:“念在多年姐妹,共同侍奉陛下的恩情,你们就成全了本宫这一回吧。”
邓绥觉出皇后是真的不要命了,紧要关头,她当机立断的握住了皇后的手腕。“皇后娘娘,您这是何苦?”
冯芷水仰着头,看着皇后的金簪就要刺进心口,心都漏跳了。若皇后因此而丧命,她就说什么都得把女儿交出去了。“皇后娘娘,您不能啊,您不能……”
“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毒,还要用这么阴损的法子才能救命?”廖卓碧锋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划过苏文的脸:“苏太医若是不济,本贵人可以传召别的太医来想办法。”
“没有用的……”阴凌月绝望的看着她:“但凡是有一丁点办法,本宫何至于此?”
“苏太医,陛下……”阴凌月稍微停顿,声音艰涩的问:“陛下还能支撑多久……”
苏文面色沉重的说:“回禀娘娘,多则两日,少则半日,一切只看陛下的造化。”
“你们都听见了?”阴凌月的泪水默默的滚落脸颊:“若无陛下,咱们还要怎么活下去?指望你们的女儿吗?殊不知陛下庇护不了你们,你们何来的本事能庇护这些幼子?惦记着皇权的人比比皆是。你们以为,本宫要你们的孩子来救陛下,就不心痛吗?本宫如何不担心陛下会因此而怨怼本宫……那可是陛下的亲骨肉……可若无陛下,大汉还有什么指望,这后宫如本宫与你们一般的女子,又有什么指望?”
虽然是要别人舍弃自己的骨肉,可皇后这番话,从大义来说,竟然根本就挑不出错处。
周云姬只觉得有一根冰柱,直戳进心里。又疼又凉,折磨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真的就保不住自己的孩子,任由皇后如此残忍的了断幼小的性命?
“可是不是还有些时候吗?为什么不去寻找解药?难道苏太医能确保,换血之法就一定有效?换了血之后,陛下就一定能恢复生机?”
阴凌月三步并作两步,攥住了周云姬的领口:“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都不可以放弃。绝对不可以放弃。”
周云姬双腿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
“若是本宫的孩子还能活到现在,本宫也会义无反顾的去救陛下。”阴凌月声音颤抖,可手里的金簪却攥的很紧。“你们舍弃的所有,将来陛下一定会加倍的补偿你们。只要陛下在,你们会诞下孩子。”
“皇后娘娘……”冯芷水想求皇后开恩,却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皇后娘娘……”
她哭的悲伤,肩膀一直不住的颤抖。
阴凌月有些体力不支,摇摇欲坠。
邓绥顺势道:“请苏太医为皇后娘娘包扎。既然陛下还有些时候能等,倒不如再看看天意如何。或许,还会有别的法子……”
“邓贵人,难道本宫说的还不够清楚吗?”阴凌月双眼通红的瞪着她。
“皇后娘娘,您要说的,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臣妾也都听明白了。可不管您说的多么清楚。事关皇嗣,臣妾都不得不再慎重一些。万一还有一线生机呢……娘娘还是先去包扎伤口吧。”邓绥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坚持,到底应该不应该。
或许,若是陛下知道,还会怪她冷漠,见死不救。甚至也同皇后一般,觉得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他……
“皇后娘娘就听臣妾一言,先去包扎吧!”邓绥皱了皱眉,声音里也透着许多无奈。
深吸了一口气,阴凌月实在没有力气支撑。“若陛下有不测,你与本宫都要生死相随。”
“那是自然。”邓绥坚定的说:“臣妾必然追随陛下与皇后,绝不偷生。”
“好。”阴凌月忍着疼,转身走出了这件厢房。
苏文紧随其后,再为多言其他。
“怎么办?”冯芷水泪落如雨:“怎么办?陛下危在旦夕,咱们的孩子也……”
廖卓碧呼吸特别的急促。好像怎么做都不对,说什么话都不合适。她完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能形容此刻的心情,整个人怔怔的立着,看着冯芷水落泪。
“周姐姐,你说怎么办啊?”冯芷水急的不行:“难道咱们要眼睁睁……”
“别再说了。”周云姬冲她摇了摇头:“皇后娘娘的话没错。”
“周姐姐您……”冯芷水难以置信的看着她,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哭出声。好半天,她才艰难的说:“宁可是我,宁可是我啊,为什么老天这样不长眼睛。”
许是悲伤的过度了,她忽然想起陛下还在床榻上睡着,于是猛然起身,绕过屏风奔过去,一把掀开了帷帐。“陛下,您醒醒啊,陛下,您千万别有事,不然您带臣妾一道去吧!陛下……陛下……”
“冯贵人这是发什么疯病了?”才挣脱开绳索的莫玢一把将冯芷水推开,满脸的厉色:“陛下昏迷之中,冯贵人可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邓绥和周云姬也紧忙过来拉开了冯芷水,使她不能再乱来。
“我只想求陛下快快醒来,快快醒来……”冯芷水含着泪,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任凭邓绥和周云姬怎么宽慰,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你们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要求陛下赶紧醒过来。陛下醒了,就没事了……没事了……”
“冯贵人,别这样。”邓绥也是无奈。“陛下还没有脱险,你这么做很容易闯祸。你还是先冷静下来。”
“不,你别管我,让我求陛下……”冯芷水已经濒临疯狂了。她恨不得扑上去把陛下直接摇的毒发身亡。陛下若是死了,她的孩子也就能活下来了。这样歹毒的念头,她当然不敢宣之于口,却在心里越发的强烈。“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够了!”廖卓碧一把搡开邓绥的手。
这突如其来的力道让邓绥一个趔趄,跌坐在地。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见“啪啪”两下。紧跟着冯芷水就倒在了地上。
“廖贵人……”周云姬也被廖卓碧这架势吓住了,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陛下还好好的呢。你这样哭嚎什么?”廖卓碧余怒未消,横眉看着倒在地上的女人。“就只有你心疼你的孩子吗?我们何尝不心疼!可是皇后娘娘的话没有错!”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她觉得心口像是被人挖了一刀。“如果只有这个法子能救陛下,身为子女的,身份姬妾的,难道能狠下心来拒绝吗?他可是陛下啊,大汉的天子,我们的夫君!难道你心里就只有你的孩子吗?”
邓绥仰起头,看着廖卓碧清冷的脸色,后脊梁直冒冷风。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冯芷水喘着粗气,难以置信的看着廖卓碧。
“我当然知道。”廖卓碧阴沉着脸,目光清冷的看着她:“可是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倘若陛下平安无事,你今日的所作所为,都会传到陛下的耳朵里。你的前程,你孩子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这一句话,像是一盆冷水,彻彻底底的把冯芷水泼醒了。
从她知道陛下中毒了,需要用她的孩子换血相救,她就一直在想,怎么才能让孩子活。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念头是在关心这个男人的死活。甚至可以说,她已经认定了这个男人必死无疑,只不过死之前,还要害了她的孩子。
“我……我不过是……”
周云姬看了一眼廖卓碧,再看看如梦初醒的冯芷水,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邓绥低着头,默不作声,好像也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
病榻上的皇帝,双目紧闭,薄唇发乌,看着叫人心疼。
为什么忽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人,要他的命?
时间过得很慢,空气也仿佛被冰冷冻结,内室不再有人说话。
待到皇后去而复返,心弦再一次绷紧。
“你们都去跟自己的孩子道别吧。”阴凌月皱眉,动容道:“孩子年幼,换血之后只怕支撑不了多久。还有什么想说的,要说的,都趁现在。半个时辰之后,本宫会让人把孩子都带过来。若是恨,你们也只管记恨本宫,可为了陛下,本宫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房中鸦雀无声,没有人回应。
阴凌月皱眉对莫玢道:“带她们去。”
莫玢心里是有气的,方才好端端就被这些人给绑了。虽然是答应了,却没有多说什么自行除了房门。
“是连着半个时辰也不想要了?”阴凌月凛眉:“那好,本宫也无谓枉做好人。苏太医准备着就是。”
冯芷水听了这话,爬起来奔出了房门。
周云姬也是快步跟了上去。
廖卓碧立在原地没有动,反而取笑邓绥:“四公主又不是邓贵人亲生的。邓贵人如何这般伤怀?”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邓绥反唇讥讽:“难道廖贵人就只是为自己的孩子感到难过?旁人的孩子,就无所谓么?”
动了动唇,廖卓碧还想说什么,却因为邓绥快步离开了厢房而被迫咽了下去。
只觉得索然无味,她看了一眼皇帝,也走出了房。
阴凌月心口疼的厉害,却不是因为自己的伤。她悬心着陛下的安危,哪怕这个人就在自己身边,就在自己面前,她也觉得好无能为力。仿佛根本就不能抓住这人。
“陛下,您说臣妾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于臣妾而言,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您的性命更要紧。可是您若是醒来,知道臣妾的所为,会不会原谅臣妾呢?”
阴凌月的脸,贴在皇帝几乎冰冷的脸庞,泪水温热。“陛下……陛下,您千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有事啊……陛下……”
半个时辰之后,苏文来到了内室之中,静候皇后吩咐。
阴凌月见他进来,便擦去了泪水。“来人,把几位公主和小皇子都带进来吧。”
其实苏文也不知道,这样帮皇后到底是对是错。毕竟他入宫是另有目的的。眼看着要达成自己的心愿,现在反是要背道而驰了。
“皇后娘娘当真打定主意了?”
阴凌月侧首瞥他一眼,随即转过身去:“哪怕陛下将来要怨恨本宫,本宫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怯场退缩。”
“既然娘娘心意已决,那微臣就只有从命了。”苏文深吸了一口气,也就是这么会功夫,已经有人带着几位公主和小皇子进来了。
让苏文意外的是,几位贵人都没有跟随。就连邓贵人也不见踪影。
“皇后娘娘是预备留在这里陪伴陛下,还是……”
“本宫……”阴凌月有些不忍心,她是想陪在陛下身边,寸步不离。可要她看着这些孩子一个一个的付出满腔鲜血,又似乎太过残忍。“本宫……”
稍微犹豫,阴凌月敛眸道:“本宫就在这里,你只管放手去做便是。”
“诺。”苏文打开了预先准备好的药箱,一样一样将需要的东西摆在桌上。阴凌月看着那些年幼的孩子们,心里有些酸涩。
“母后,父皇怎么还没醒啊?”大公主刘保奶声奶气的问:“父皇是不是太累了,娘说父皇每天都要批阅好多好多的奏折,很辛苦呢。”
阴凌月朝她招了招手:“保儿过来。”
刘保挣脱了奴婢的手,欢喜的走到皇后身边:“母后别担心,父皇睡饱了就会醒。”
“是啊。”阴凌月点了点头:“你父皇很惦记你们,你们都来这里陪他,他自然很快就会苏醒。”
刘保咯咯的笑了起来。
阴凌月很不忍心把孩子交给苏文,可还是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
“保儿,好好陪一陪父皇好吗?你在父皇耳边多说些话,他就会醒了。”
“好。”刘保很干脆的答应:“父皇有很久没陪保儿玩了。”
低着头,刘保认真的掰着手指:“有好久好久了呢。”
“傻丫头。现在你不是陪着父皇呢!”阴凌月把孩子放在床边:“就在这里乖乖的坐着好不好?”
“嗯。”刘保乖巧的点头。“母后别担心,保儿会叫醒父皇。”
阴凌月走到苏文身侧,蚊声道:“别让这孩子遭太多罪……”
“诺。”苏文沉眉答应下来。
阴凌月赶紧走到屏风后面,接下来的一切,她都不敢看。
“大公主看看这是什么?”苏文摸出了一个装有迷药的玉瓶,递到公主手里。
玉瓶小巧可爱,刘保接过来就打开了瓶塞。
只是轻轻一闻,孩子便眯上了眼睛。“好香哦……”
隔着屏风,阴凌月沉默无声。
在这房中的其余几个孩子,也都格外的听话安静。没有任何一点声音。
指甲掐进了掌心,阴凌月只觉得特别不舒服。这漫长的煎熬,当真是快要把她支撑自己的最后一点力气都消耗干净了。
“住手!”
女人的声音特别的突兀,惊得苏文连手里的刀都掉在地上。
这哐啷一声,又让阴凌月心颤了一下。“谁在外面?”
“是我。”姚嘉儿快步走了进来。“我这里有解药。”
“什么?”阴凌月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姚嘉儿却看见奴婢怀里抱着的儿子平安无事,总算松了口气。“我这里有解药。还不赶紧给陛下服用。”
“你怎么会有解药?”阴凌月满心狐疑。
“你这里不是有太医吗?是不是解药,请太医过目便知。”姚嘉儿根本就没打算回答她这个问题。“这药能解为陛下解毒,根本就不需要用冒险的法子。总之表姐你信我就是,我绝对不会做伤害陛下的事。”
“苏太医。”阴凌月将信将疑的唤了一声。
苏文便绕过屏风走了出来。“皇后娘娘。”
“去看看姚贵人的解药。”阴凌月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语气显出了迫切。
“诺。”苏文拿过解药,仔细的辨别。“这解药看似对症,但具体如何……必得要有人试过。”
“试药?”阴凌月不免蹙眉:“我本宫来。”
“不可。”苏文连忙阻止:“皇后娘娘您有伤在身,万一伤及凤体便不好。还是请旁人来吧。”
姚嘉儿十分的不满:“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这样婆婆妈妈的。总之我说这个是解药,就一定是解药。关系到陛下的性命,我怎么可能……”
“稳妥起见。”阴凌月面色昂白的看着她:“并非本宫不信你,本宫是绝不容许有半点闪失的。你可明白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