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昏暗的灯光,欧式的白色茶几上摆放着几个东倒西歪的酒瓶,一杯灌满了酒红色液体的高脚杯透过不远处的灯光,倒映出一张美丽却又写满了苦楚的脸。
娇小的身子盘坐在地上,身着一身米色的套头睡裙,裸露着的脚丫和小腿搁在冰凉的地板上。长长的卷发披散在脑后,散乱地垂下,几缕发丝已经触在了地面上。双手环抱着膝盖,尖尖的下巴搁在膝盖上,丁潇婷抱着自己的动作又紧了一点。
原本青春活力的漂亮脸蛋,在此时此刻却没有一丝生气。浑圆的大眼珠失了焦,更有莹莹的波光荡漾在眼中,随着脑海里汹涌而来的画面,眸光一紧,她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知道破了皮,浓浓的腥味弥漫在自己的口腔里。
“啊!”
所有的情绪随之爆发,丁潇婷尖锐的声音响起,她突然松开了自己的身体,伸出手用力地一把推倒了所有摆放在桌面上的酒瓶。
“乒乒乓乓”的声音和玻璃被各种坚硬的物体撞碎的声音传来,酒瓶内还留着的液体也因为碰撞而四溅在各个物体上。素色的睡衣染上了色,裸露在外的白皙皮肤也被溅上,顺着肌肤慢慢地滑落,留下一道浅红色的印记。
门被“刷”地一下打了开来,穆姐紧张的声音随着灯被打开的声音传来,“潇婷!你没事吧?”
原本昏暗的房间在片刻间明亮了起来,白色的灯光将一切照亮。站在门口的穆姐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脸色也不太好看的样子,双眸下是浓重的黑眼圈。她看着坐在房间角落里的丁潇婷,往常那个明朗的模样全无,面露凶光,全身都写满了颓废和愤怒。
穆姐走了过去,蹲在丁潇婷的身边,看着她因为激动的呼吸而剧烈起伏的身体,瞥了一眼那些玻璃渣子后检查丁潇婷的身体。见没有受伤后,她才轻轻地松了口气,可转而看到她这副模样,穆姐的心头泛起了更多的心疼。
“潇婷,你到底怎么了嘛!这两天就跟发了疯一样,你和我说说好不好,和穆姐说说好不好?”
穆姐伸出手想去理她杂乱的头发,她的脸上有着尚未枯竭的泪痕,然而就在她的手快要触碰到她的脸时,被丁潇婷一个退身给躲避,让她悬在半空中的手僵硬了动作。
“好好好,我不碰你。我去给你热点东西吃好不好,你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吃一点东西了,再这样下去身体要吃不消的。你这样,穆姐看了心疼……”
收回了手,穆姐用乞求的口吻对丁潇婷说着。而这一次,丁潇婷则缓缓地转过头来,她看着穆姐,原本呆若木鸡的双眸稍稍闪过一丝神采,穆姐以为她被自己给说动,正准备欣喜的时候则听到她说了一句,“心疼?”
因为喝酒加上长时间没说话的关系,原本应该甜美柔软的声音在此时此刻是那样沙哑。她的语气听起来讽刺至极,嘴角也勾起了自嘲的弧度,“他怎么会知道‘心疼’两个字怎么写?”
“呵……”
丁潇婷又是一笑,脑海里回想起了那张又爱又恨的脸。再一次地紧咬自己的嘴唇,浓郁的血腥味再一次蔓遍自己的口腔,眸色一紧,她用力地推开了穆姐,朝着她怒吼道,“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我不要看见你!”
“潇婷……”
当穆姐再一次企图感化她的时候,丁潇婷的情绪彻底失控了,她发疯般地大叫了起来。
“啊……”
“啊!”
“啊!”
每一次的声音都撕心裂肺,每一次的尖叫都声嘶力竭,吓得穆姐连忙投降,“我马上出去,我马上出去!潇婷你别这样,亲爱的你冷静点,不要激动,我马上出去……”
穆姐站起身子,以最快的速度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片刻之后,丁潇婷才停止了叫喊,随之而来的是哭声,每一个声音落下,都听得要让人心都碎了。
站在门外的穆姐又何曾好过,她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已是半夜十一点。眸色沉了片刻,内心纠结矛盾了一会儿之后,穆姐轻咬了一下嘴唇,摁亮了刚刚暗下的手机屏幕,打开通讯录往下翻了很久后,手指一点,拨通了一个号码。
过了约莫半个多小时后,安静至极的屋子里传来了门被敲响了声音。听到有人来,原本坐在客厅里毫无办法的穆姐连忙起身朝着门口小跑过去,待门一打开,就见到了许久不见的韩米珈身着居家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她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找的她,因为她知道丁潇婷此番失控必定和欧冶钦有关。而韩米珈接到电话后,从一开始的压抑,再到后来的紧张,听闻了丁潇婷这几天的情况后,她都没来得急换身衣服,叮咛了半梦半醒的韩舒远几句后,便立马打车来到了穆姐发她手机上的地址。
“韩小姐,我……”
“不必说客套话了。”韩米珈见穆姐一副为难的表情,再看她被压迫得沧桑了不少的脸,不等她开口就已经先堵住了她的嘴,“学长知道吗?”
穆姐点点头,脸上写满了无奈。
“第一天的时候我就打电话给了他,马上赶过来了,可没用,她不肯见他,更不肯和他说发生了什么事情。怕家里人知道这些事情担心,啸坤也在想办法,可潇婷这孩子平时大大咧咧的跟没事人一样,一旦碰到事情了就倔得不像话。”
听到了穆姐的表述,韩米珈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两个人轻声低语了几下后,韩米珈到厨房去倒了一杯热水,和穆姐两个人对视了一下目光后,她走到了丁潇婷所在的房间轻轻地叩了两下门。
“都说了不要烦我!不要烦我!不要烦我!为什么还要来!”
丁潇婷触怒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不难听出她的情绪十分激动,光凭想象就已经差不多知道了她在里面是怎样一副场景。
“潇婷,是我,韩米珈。”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出乎丁潇婷的意料,原本锐利的眸光淡了下来,胸腔里急速跳动的心脏也好像因此而平缓了下来。
“我可以进来吗?”
心头上涌上了莫名的悲伤,满满的,丁潇婷就像是只小兽般,收回了刚刚张牙舞爪的姿态。再一次,她环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冰凉得让她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温度,全世界都像是抛弃她了一样。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同意咯?”
随着韩米珈的声音落下,房间门也被打了开来。第一眼,就已经看到缩在角落蜷着身体的丁潇婷,散落一地的酒瓶碎渣,四溅一地的红酒,慢慢干涸的点点滴滴。而在事故中心的她,孤独的样子立马就触动了她的心。
凌乱邋遢的模样和以往那个清新活泼的样子出入太大,韩米珈手端着热水,朝着丁潇婷走了过去。她半跪在她的身侧,将热水递到丁潇婷的面前,见她没有要拿的意思,韩米珈伸出手去,将她的手捧了上来。
原本冰凉得全身都没有一丝温度的丁潇婷,当热度通过玻璃杯传来,透过身体的每一个感觉细胞让她感受到的时候,全身尖锐的刺都好像倏地集体掉落了。心柔软了下来,温热的泪,再一次蔓上了眼眶,将视线氤氲出一层湿润的雾气。
“他说过的,我大可不必担心她的出现。”
丁潇婷开了口,泪也随之落了下来,干涩的嘴唇龟裂着,没有一丝气色。
“可他带着她去法国了……”
一开始还不确定丁潇婷所指的她是谁,在听到“法国”二字的时候,韩米珈的心也随之紧了一下。她看到丁潇婷原本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一下,却又像是要瘫软下去般。
“潇婷,不要想多了。”韩米珈忍不住心疼起面前这个姑娘,她的反常让人的心头有着刺刺的痛,伸出手去她环抱着她,感受到了她的微微发颤,“既然他和你说了不必担心,就不该去多想,对么。她和他去法国只是因为公事出差,并没有别的事情发生,不要紧张。”
当这句在心里和自己说了许多次的话语从嘴里说出来的时候,韩米珈居然感觉到了不知名的难过。
“才不是!”丁潇婷说着激动地挺起身子来,她抬头看着韩米珈,眼眸里写满了绝望,“他把项链还给她了,她是带着他的项链出的国。我知道的,吴伟和我说的……”
“吴……吴伟?”
听到丁潇婷这话,韩米珈有些吃惊。她怎么都不曾想到,谢吴伟居然是丁潇婷安插在公司里关注着欧冶钦和杨沉一举一动的眼线。她看着丁潇婷的目光紧了一下,这姑娘……得是爱得多浓烈,才会如此没有安全感?
“吴伟他看到了,那个女人从钦那边回来后脖子上便多了一条项链。”丁潇婷苦涩地咽了口口水,泪水低落在胸前的水杯里,泛起一圈涟漪,“那是钦在身边放着七年的项链,在这个时候还给了她,意味着他要和她在一起了……”
韩米珈因为她的这番表述,不解地皱了一下眉头。
“我在他身边的七年,终究是敌不过他这些年的念想。七年的陪伴和久别后的重逢相比起来,那么微不足道弱不可及么?呵呵……”
环抱着丁潇婷身子的手,在听到她这话的时候不禁颤抖了一下。
韩米珈的眼眸惊讶地睁大了起来,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欧冶钦和杨沉,早就认识了……”
“岂止认识,她还是他第一个女人。”
丁潇婷满是嘲讽的语气里,更多的是悔不及当初。而韩米珈的脑子在这个片刻炸开了锅,她不知道这世界是怎么了,好像所有的千条万绪都混扎在一起变成一团麻。杨沉,是欧冶钦的第一个女人?那个男人,过去的他……
“她后来出了国,只留下了一条项链作为存在过的痕迹。而钦因为一直在接受治疗的缘故,才没有第一时间查出他的下落。可我知道,在他病愈后的这些年,他一直都记得那个脑海里模糊的身影,并且有心追逐……”
这些字眼,就像是冰雹般,铺天盖地用力地砸了下来。在心头留下一击又一击,小小的,却疼痛又冰冷。韩米珈触碰着丁潇婷肌肤的手也随之轻轻颤抖了起来,刚刚还在安慰着她的她,突然觉得言语是那样苍白,脑子嗡嗡地变得一片空白。
“我看着他一路这么过来,坚信着自己能将他感化。可她还是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身边,如果她爱他,为什么早点时候不出现?为什么,偏偏要隔了这么多年……”
“他难过的时候,他治病的时候,他最难熬的那段时间,都是我陪着他过来的。我从来要求他对我如何,不奢求他爱我,不奢求他娶我,只要他能将我留在他身边,我就很开心了。”丁潇婷说起这些,就想起了不久前欧冶钦对自己说的话,在此刻想起来是那么可笑,温热的泪又涌了上来,划过她冰冷的脸颊,“可即便是如此的要求,在现今也已经变成了奢求。”
韩米珈心乱如麻,从丁潇婷的表述来,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对号入座,还是说是她与她的经历太过想象,又或者是自己再一次地自作多情?
“钦总他得过什么病?”
冷静了片刻后,韩米珈还是犹豫地开口问。她不是好奇他的过去,更不是要追究什么,此刻的她,或许只是需要一个让自己死心的理由。
“精神分裂症。”
这五个字从丁潇婷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无疑像是晴天霹雳般,将韩米珈整个人都震醒了。她怎么都不会料到,那个嚣张跋扈中又带着沉稳,眼神锐利,外形干练的男人,居然会和“精神分裂症”扯上半点关系。
“从他十七岁那年开始,知道二十三岁治愈。那是钦最苦难的八年,他的记忆只有片段,并且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是真实发生还是纯粹是自己的想象。”
丁潇婷说着,喉头哽咽了起来。她转过身来,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侧的韩米珈,心头一软,将头埋进了韩米珈的怀抱里。
“姐姐,你说,要是她没有落下那条项链该多好。”她的声音闷闷的,沉得像是从海底传来,“不会有那么多难舍的纠葛,不会有那么多年盲目的追逐,不会有如此撕心裂肺的当下……”
被靠着的韩米珈,再也说不上一句话来。她半跪着身子,只是将手轻轻地放在丁潇婷的背上安抚着,每一下,都好像在触碰自己脆弱柔软的心脏般。
也许,人生,本就不该追逐那些遥远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