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城门外的雨在燃烧,长乐宫在燃烧。
被碰到的烛台点燃了帷幕,然后烧上了房梁,以几乎是吞噬一切的贪婪将灼热蔓延到整个长乐宫中,仿佛要将这座宫殿化作无边的火焰地狱。
宇文护委顿于地,痛苦地捂着胸腹间的血洞,满是血污的脸上狠厉之色未退,嘶哑地吼道:“是谁!?出来!”
一个人影走了出来。
从阴影中走出来的人……走路的姿势好像有些别扭。
刚刚现身拉开皇帝陛下的冯小怜表情瞬间僵硬。
投出那把刀命中宇文护的正是宇文直,他不知怎么追着冯小怜到了含仁殿,一直如同毒舌般伺机而动,然后终于在刚才被他觅到了时机一招致命!
宇文直姿势有些不协调地走了出来——只有冯小怜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没有看冯小怜,没有看倒在地上的宇文护,只是看着宇文邕,似笑非笑道:“我帮阿兄杀了晋公,阿兄可得封我一个大冢宰啊。”
冯小怜悄然挪动着脚步,却发现四周皆是火焰,无路可逃,终于苦下了脸。
宇文邕却看都没有看宇文直一眼,他没有被身边越来越灼热的火焰所逼退,而是朝着倒在地上即将死去的宇文护走去。
宇文护勉强睁开被香灰迷住的双眼,看着火焰之中朝他走来的年轻君王有些模糊的身影,终于深深喘了一口气,放弃了或是装疯卖傻或是鱼死网破的念头,有几分自嘲地笑了起来,在痛苦的折磨中断断续续地道:“我真是看走了眼……你这十二年,皆是韬光养晦,我竟直到临死前才发现,你……比我狠……比我更……可怕……”
“只有比你狠,比你更可怕,才能杀死你。”宇文邕看着血泊之中的权臣,身旁燃烧的帷幕化作灰烬碎片落了下来,如同一个被火焰燃烧得崩坏的世界正在分崩离析,他伸手握住宇文护胸腹处插着的刀柄,被火光映得阴影分明的脸上,双眸中仿佛也有幽幽火焰在燃烧。
“三位兄长在冥府里等了你很久了,一路走好,晋公。”
“哈……哈哈哈……哈……”从宇文邕的话语之中感受到绝对的冷静,宇文护很不甘,但他终于发现自己败了,败得彻彻底底,所以他嘶哑地神经质大笑了起来,一边大笑一边说道:“好!好!好——”
韬光养晦十二年!好!
暗度陈仓一场雨!好!
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敢做常人所不敢做之事!好!
然而最后一个“好”字还未说完,“扑哧”地一声轻微响动,他意识到有什么东西离开了身体。
是刀刃,是鲜血,是权力,还有他的生命。
宇文护倒在血泊中,终于死去。
宇文邕提着那把从他身上抽出的鲜血淋漓的刀,低头好像有些怔忡地站在漫天火焰之中,炙热的火焰几乎将他吞噬,纷纷落下的灰烬和残垣落在他的身旁,却仿佛为他披上了火焰织就的赤金长袍,燃烧着,吞噬着污浊陈腐的一切。
火焰为袍,鲜血为冕。
宇文邕挥刀,斩下宇文护的头颅。
一个漫长的黑暗时代,在这一刻终结。
……
……
七年三月十八日,护自同州还。
帝御文安殿,见护讫,引护入含仁殿朝皇太后。先是,帝于禁中见护,常行家人之礼。护谒太后,太后必赐之坐,帝立侍焉。至是护将入,帝谓之曰:“太后春秋既尊,颇好饮酒。诸亲朝谒,或废引进。喜怒之间,时有乖爽。比虽犯颜屡谏,未蒙垂纳。兄今既朝拜,愿更启请。”因出怀中《酒诰》以授护曰:“以此谏太后。”
护既入,如帝所戒,读示太后。未讫,帝以玉珽自后击之,护踣于地。又令宦者何泉以御刀斫之。泉惶惧,斫不能伤。时卫王直先匿于户内,乃出斩之。
——《周书·晋荡公宇文护传》
……
……
当冯小怜搀着脚软的何泉跟在宇文邕身后走出长乐宫时,这座燃烧许久的宫殿终于“哗啦”一声垮塌,化作一片断壁残垣。
眼中依然残留着方才的火焰残像,似乎是吸入了太多烟气,冯小怜觉得有些胸闷,不过更多的却还是浸在刚才宇文邕手刃宇文护的那一幕,久久不能忘怀。
雨已经小了很多,天渐渐放晴,禁军如临大敌地在长乐宫前列着队,宫女宦者们正在忙前忙后地救火,而统领张德庸则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般,正在点着人准备往火场里冲,救出正在和宇文护做殊死搏斗的皇帝陛下,在他的料想中,里面的景象应该正是险象环生,刀光剑影,天地为之失色……
英明神武的陛下啊您可千万不要有事啊,老张还等着凭借从龙之功晋升到……不对,大周水深火热的百姓们还等着您来拯救呢……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就这么一会儿乱想的功夫,皇帝陛下竟然就自己跟个没事人一样地……走了出来。
除了衣袍有些被火燎到之外,宇文邕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宇文直跟在他的身后,走路的姿势有些变扭。
在他的身后,是一个面生的小宫女以及何泉,于是张德庸有些狐疑,长乐宫的宫女不是在宇文护进了含仁殿之后便都被燕统领驱散了么?这宫女哪冒出来的?
不过琢磨了一会儿,张德庸便不去管这些,连忙装作没看到宇文邕走了出来,对着禁军将士们酝酿出一副忠耿坚毅的表情,断然地道:“……不用再劝了!为了陛下,为了大周,我老张就算是为国捐躯也是不足挂齿!我意已决!将士们,谁同我浴血奋战,救出陛下?”
于是兵士们的表情都有些无语,有个惯会捧哏的军士连忙也跟着扑上他的大腿,悲壮道:“统领,不——要——啊——”
“起开!啊!为了陛下,区区一条贱命——”
张德庸正演得卖力,宇文邕走到他身后,面无表情地开口道:“张德庸。”
“啊!陛下,怎么……”张德庸刚想再表现一下自己的惊愕之情,只是看到了宇文邕的神色,终于明智地收敛了起来,轻咳一声,正色说道:“启禀陛下,宇文护之子柱国谭国公宇文会、宇文会之弟大将军莒国公宇文至、崇业公宇文静,柱国侯伏侯龙恩、龙恩之弟大将军万寿、大将军刘勇等人已伏诛……”
随后张德庸又小声禀报了些什么,落在后头的冯小怜便听不见了。
逃出生天的何泉最终昏了过去,被宫女们抬着走了。冯小怜瞅瞅这,瞅瞅那,发现大家好像都很忙碌的样子,就她一个人好像很闲没事干的样子,于是脚步又开始挪动,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想找一个地方先藏起来再说。
虽然说她见证了这足以被载入史册的画面,但是她的所作所为好像还是显眼了那么一点……
然而她刚往后退了几步,手腕便被人一把攥住。
宇文直看着她,好像没有愤怒,目光很平静。
“又想逃吗?”
冯小怜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这个乱糟糟的情况下,这位国公殿下现在将她直接带回府也没有人会来管,要快点想些什么办法来脱身才好,然而就在这时,她忽然凉风吹来,头隐隐有些发晕……
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她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只有两个字:
完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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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风波恶的情节之中,文中《周书》里就是史书上对于这段政变的所有记载,所以文中这一段小说情节和史实紧密结合,但……其他的全是杜撰。
在构思这段情节时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宇文直要埋伏在殿中,要埋伏的话不如埋伏一个武艺高强的侍卫更好……不过,如果你愿意相信的话,冯小怜或许就在史书所记载不到的阴影之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