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六章 皆是君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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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

玄瓦朱柱,檐牙高啄的九龙殿之中,少年的声音沉沉地响彻了高阔的大殿,在一片阴暗中回荡着,透着帝王家积累千百年根深蒂固不容侵犯的威严。

高纬坐在上首,淡淡地吟出这句歌谣,然后看着堂下的穆提婆和祖珽,“说说你们的看法。”

在后世,魏晋南北朝是一个政权更替十分频繁的朝代,曹魏代汉、西晋代魏、宋晋更替、齐宋更替,梁齐更替等,都采用禅代形式……然而上述各开国之主,除了手中拥有强兵之外,却都不约而同地通过借助谶纬,将自己神化。而为了使更多的人相信自己的禅代之举是代表天意,谶纬大多采用比较简单的谶语的形式……

就像这句“百升飞上天”一般,如出一辙的把戏,却是轻易让得来的帝位名正言顺的不二法门。

“启禀陛下,谶纬一事,干系重大,老臣不敢妄言。”祖珽声音沉稳地道,“不过臣知道,斛律氏几代为大将,斛律大将军的名声震动关西,他的弟弟斛律羡的威行突厥。斛律大将军的女儿为皇后,儿子娶公主为妻……谣言一出,实在可怕。”

祖珽本就是个极聪明之人,如今老成了精,更深谙告刁状的艺术,知道要是把话说的太满,反而会让人觉得是有预谋的,使告状的效果大打折扣,反不如这种朦朦胧胧,留下想象的空间更要命……

特别是对于昏君这种极端敏感的生物,总是向来不惮以最大恶意来揣测自己臣子的,高纬脑海中马上浮现出斛律氏一家独大江山岌岌可危的模样,目光不由投向一旁的穆提婆。

朝中祖珽和陆令萱一手遮天,而穆提婆就是陆令萱之子,向来是陆令萱的发言人,不过他却没什么本事,性格也有些懦弱,见高纬看向他,连忙道:“正是,还有一句说什么‘饶舌老母’‘盲眼老公’……显然是意有所指,包藏祸心。”

高纬知道这两人都和斛律光有宿怨,却也不敢直接将话扯到“谋逆”之上,只好挥手让两人退下,静思片刻,道,“传韩长鸾来。”

韩凤字长鸾,是高湛挑选侍奉当时是皇太子的高纬的都督之一,他自幼聪敏,弓马娴熟,虽然因为自幼和高纬交好,也被打入了“奸佞亲信”的行列中,不过高纬知道他不像穆提婆之流只会溜须拍马,所以当真的有事无法决断时,也会单独传唤他。

不久韩长鸾便到了,高纬将谶纬一事问他的意见,韩长鸾一听,竟果断道:“请陛下三思,勿听信谣言,自毁长城,斛律大将军劳苦功高,定是有奸佞小人从中陷害。”

高纬神色变换莫定,知道他说得没错——若是杀了斛律光,谁替他守卫江山?可是……如鲠在喉啊……

他终究是没有做决定。

韩长鸾又劝谏了一番,然而高纬在任何事情上都能任由他们做主,却唯独在有关自家身家性命的事情上格外执拗敏感,韩长鸾也知道他的性子,没有再说什么,只好悻悻退下。

李忠在一旁伺候着,见高纬神色始终十分阴沉,连忙取来玉箫,小心捧上前,“陛下……”他知道高纬碰到烦心之事总是以音律解忧。

高纬伸出手就要接那玉箫,然而他犹豫了片刻,又放下了手,李忠连忙吩咐一旁小宫女道:“去取胡琵琶……”

“不必了。”高纬抬了抬手,有些疲倦地闭上眼,“让朕静一静……”

就在这时,有宫女上前通禀,胡太后求见。

虽然高纬与自己的生母胡太后并没有多少感情,更不想看到那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还竟然将男子假扮成和尚带进宫里苟合的女人,但既然母亲都低声下气地来了门口,他也没有把人轰回去的道理,只好揉了揉有些发疼的眉心,“宣。”

果然,一身桃红色的罗裙的胡太后便和香风一起飘了进来,她还是一副烟视媚行的模样,只是神态刻意收敛了一些媚态——在儿子面前,总是要稳重些,与她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楚楚佳人,正是她的侄女,阎玉儿。

高纬看也没看一眼,只是不耐地问道,“阿母有什么事?”

胡太后刚还想寒暄几句提一下“你小时候如何如何”之类的趣事拉近一下关系,不过一听高纬这话,便知道自己的儿子心情不太好,便也直奔主题道:“听闻最近斛律皇后身体欠佳,后宫无人打理……”

话还未说完,高纬便打断她,望向一旁垂首不语的阎玉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阎玉儿心中一紧,以为高纬看上她的容色了,一想到被这位昏君看上,她声音都有些发颤,“奴贱名阎……胡玉儿。”

她母亲为生她难产而死,为了祭奠亡母,这才随了母姓,不过胡太后为了让第二个女人胡姓当上皇后,让她在宫中一律改口自己叫胡玉儿,所以虽然她心中一百个不情愿,也不得不遵命。

然而高纬却很快移开了视线,淡淡道:“……封胡氏为左皇后,钦此。”

说完,竟然径自起身离开,没有再看自己的生母一眼。

胡太后却丝毫不觉尴尬,只是拉着阎玉儿的手,欢喜道:“我就说玉儿能当皇后,虽只是个左皇后,只要你能诞下皇子……”

阎玉儿垂下头,想起刚才那个昏君毫不犹豫的话语,心中竟不知为何为他感到悲哀……

……

……

于是,胡皇后热气腾腾新鲜出炉,一举夺顶宫中巅峰,一时间成了宫中最闪耀的焦点,新搬进的瑶华殿中更是门庭若市,前去试探或攀附的嫔妃几乎要踏破了门槛。

虽然说她在成为胡皇后前,根本没有得到任何正式的册封,但是谁叫她是胡太后的侄女儿呢,没有人敢在背后非议什么,只是以一种看戏似的心态想着:这下,宫中再也不是弘德夫人称霸的地方了。

“夫人……”芳菲欲言又止地看着窗前细细修剪花枝的穆黄花,最后才憋出一句,“那个胡皇后也太嚣张了。”

“咔擦”一声,穆黄花用银剪子轻轻将一枚边缘泛黄的叶子剪下,神色安然,“既然有了一宫之主,三日后宴席之事,便不能由我越俎代庖了,待会儿去一趟瑶华殿,将宴席交接了吧。”

“夫人!”芳菲不可思议地叫了起来,然后苦心劝道,“您这不是示弱吗?这样那个胡皇后早日要骑到您头上来!您不知道,就连曹昭仪最近好似都在暗地里有小动作了……”

“后宫之中,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穆黄花微笑道,“若是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

芳菲心里郁闷想着不就是这么回事吗?嘴上只好道,“夫人的话太高深了,奴听不懂。”

“简在帝心,圣心独裁,将宴席办好了,让陛下开心,才是正事。”穆黄花轻声道,摆弄着盆中花枝。

芳菲疑惑道,“不去得罪胡皇后,奴理解了,但方才……为何让奴去为那冯小怜传话?她如今虽攀上高枝儿了,却也不过是个小小御女,何德何能得蒙夫人如此重视?”

穆黄花垂着眼道,“陛下不带妃嫔,我却将她送去铜雀台,你莫非看不出其中之意?”

“夫人是想栽培她……”能混到今日,芳菲脑子自然不笨,知道穆黄花是想为以后拉了帮手,“只是为何是她?听闻她去了铜雀台后脸上便得了怪病,如今貌丑无盐呢。”

“若是她貌丑无盐,还能得蒙陛下封赏,更说明她有本事,但是她出身卑微,注定这辈子在后宫永远翻不了天。”穆黄花想起了那时她被宫中邪祟困扰得束手无策之时那个少女信誓旦旦找到她时的模样,嘴角挂起一抹意味不明的轻笑,“如此胆大心细的人,我很期待她能走到哪一步……”

“是个白眼狼也未可知,得了些宠便翻脸不认人了的,宫里还少么?她算是沉香殿出来的人了,入了宫竟没来沉香殿拜会过,真真是白费了夫人的提携……”

穆黄花眼中也闪过一丝疑惑,将娇艳花朵外稍有干枯的花瓣轻轻扯下,“拭目以待吧,我都做到了这一步,宴席上她还不能大放异彩的话……那就算是我看走了眼了。”

……

……

宫中向来是消息传递最快的地方。

阎玉儿刚封了左皇后,便已是人人皆知了,不过她也算得上是初初入宫,宫女们大多没见过她,不由有些期待看一眼如今新晋封的皇后是何许人也,而这个机会,就在三日后的宴席上。

齐国崇尚华丽奢靡,宫中便时常开宴,不过这次后宫召开宴席倒不是仅是为了皇帝从铜雀台归来,而是七月七日的七夕乞巧节。

两日过后,冯小怜看着手中宫中用度分配下来的五彩丝线,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上一回还是五月五的端午,明天就是七月七了,这两个月过的,还真是漫长。

“御女,之前沉香殿的芳菲姑姑说要您献艺呢。”绿夏在一旁说道,“明天就是七夕了,您想好什么曲子了么?”

冯小怜坐在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的人影,没精打采地敷衍道:“啊,那个啊,随便弹一曲就好了……”

她这几日也日日以药膏擦面,只是已过了六天了,脸上还是只稍稍好转,看起来依旧是那副丑女的尊容,由不得她不怀疑这药膏到底有没有用,而明日就是那要命的七夕宴会了,这副模样,在选乐师时都能惹得群嘲,更别说在争奇斗艳的后宫里,冯小怜估计自己就算把胡琵琶弹出一朵花儿来也是白搭……

困扰还不止于此,她虽然不是长袖善舞的人物,不过面对穆黄花递出的橄榄枝,她也知道应该登门拜会,表达自己对旧主的提携之恩的感谢之情,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冯小怜知道穆黄花大抵是将她栽培成以后的盟友——不过她的地位始终会在穆黄花之下,所以说是心腹更好一些,所以才会特意为她准备了一个献艺的进身之阶,只是……穆黄花恐怕也不会料到,她此时已经面目全非,恐怕让生她的爹妈来看,都认不出这是自己的闺女……

所以,这个时节,她哪敢去见穆黄花?恐怕见了她现在这副尊容,自诩有识人之明的穆黄花眼珠子都得掉出来。

就算即使是顶着“白眼狼”、“不识提携之恩”的恶名,她也没胆子去见穆黄花——如果还要一个月才能恢复容貌便也罢了,偏偏就在这几日要恢复,让她总想着咬一咬牙就过去了。

而且这几日,也陆陆续续有些位阶不高的妃嫔来拜会——毕竟目前后宫中多出一个生面孔,很有危机意识的妃嫔们总有些不安全感,总想来试探一下,掂量掂量她有几斤几两重,是该踩下去还是该认个姐姐妹妹联合纵横,后妃们心中算盘打得都噼里啪啦响。

然而,她们却根本没料到……冯小怜压根不见她们!

称病!

吃了闭门羹的嫔妃们心道自己真是第一次碰见这么狂的嫔妃,称病?连个太医都不请来装装样子?药渣子都没倒过还学人家装病,这手段也太次了……于是便也给冯小怜贴上一个“狂傲无礼”、“浅薄无知”的标签,扬长而去。

不过尽管是这样,冯小怜是个貌若无盐的丑女之事还是不胫而走,而且不知是谁带的头,说她曾大言不惭地自称自己是美人,于是宫中说起冯小怜,都会意味深长地说“哦,就是那个‘美人’啊”……

于是冯小怜悲哀地发现,她还没开始踏足轰轰烈烈的宫斗,就已经在宫中是个人人不知的笑料了。

“那……用不用准备什么乐器?”绿夏见她又看着镜子发呆,心中又是好一阵鄙夷。

“不用,用铜雀台带回来的胡琵琶就好。”

听到她的话,绿夏和晚冬对视了一眼,晚冬心领神会,以不易令人察觉的幅度地点了点头,转身出了采薇殿。

此时的冯小怜还不知道,明日的七夕节,不仅是穆黄花设下的进身之阶,或许个凶险难测的鸿门宴也说不定……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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