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嘲一笑里,盛年转身出了房。当初在选房子时,就因为正厅前有着精致的玄关而教那人动了心。
“盛年盛年,我们就住在这里吧。可以在玄关前摆上两只藤椅,再放只矮桌,泡上一壶好茶。然后,你看文件,我晒太阳。你看够文件了,转转脑袋,就能看见我睡熟的样,是不是很浪漫?”
话犹在耳,却没了说话的人。有的,只是空荡荡的玄关处一只藤椅装着一只胃烂掉人老掉的盛年对着摇摇欲坠的夕阳发霉发烂。
沉默,长长久久的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当宁非远踩着一地余晖过来时,瞧见的便是类似石化的盛年缩在藤椅里,像极风烛残年的老头子。
“掌柜的,你这是……”准备作古了?
盛年转了转眼珠,懒得搭腔。
“好点没?有没有疼轻些?”
宁非远咧咧嘴,顺势坐到一旁藤椅里。做下属的,关心一下老板健康是很必要的。更何况,鉴于多年兄弟情义,他宁非远再狼心狗肺,那点关心还是给得起。
“待会载我去白家老宅。”盛年眯了眼,看夕阳垂死挣扎。
“又去下整夜的棋?”宁非远苦了脸。“身子全好了是吧?拼命也不是这么个拼命法唉。”
更何况,人家老腰还没好利索,再去,会死人啦。
盛年斜斜瞥一眼宁非远,懒得揭穿他的烂话。
“书伯来过电话,僮僮在那边,晚饭大概会留在那儿吃。去接了他回来,今晚不用你陪在那儿了。”
“真的不用我陪?”
大喜过望的宁非远,陡然想到这种时候露出笑来有些找死,硬是笑了一半就收住,整张俊脸憋得扭曲。
“收起你那恶心的嘴脸。”盛年收回视线,唇角又抽了一下。
“哈,哈哈。”
宁非远干笑三声,一脸的尴尬吃瘪。想着这么一来无疑是自毁形象,尴尬里只能扭曲着脸再找话题。
“那个,祝七,看起来似乎跟僮僮处得不错。一天了,居然还没见两人起点冲突,真是奇迹。你都不知道,中午的时候,僮僮吃完饭,祝七居然还会帮他擦嘴巴,瞧着还真有爱。哈,哈。”
“是吗?”盛年闭上眼,不见喜也不添悲的。“那就好。”
挣扎了多时的斜阳,到底还是灰溜溜地滚下了地平线。陡然暗了几分的天色,连带着眼前都跟着模糊了。瞧着那个周身隐在暗中眉眼模糊的男人,宁非远咬了咬牙,索性一股脑倒出了自个儿心中梗了两日的惑。
“你跟我说实话,那个什么七月,到底是谁?”
盛年动也不动,眼也不睁,像是又睡了过去。偏生宁非远就是知道,那人不仅没睡,还将自个的话一字不落收进耳中。听到了却装哑巴,宁非远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
“我不管了,就算你再扣我薪水我还是要问。整整九年我都被拴在国外学那该死的管理,为的就是回来后助你一臂之力。撇开我们两家的交情,撇开这几年我鞍前马后万死不辞,就是单凭我们这三十年的兄弟情,你也得跟我说个清清楚楚。”
越说越气,宁非远头上毛都炸起来。
“燕来也知道七月的事,是不?都是一块长起来的兄弟,凭什么他都知道,单就撇开个我?”
盛年总算有了反应。那反应也不过是幽幽睁了眼,一脸的高深莫测。
“很久前的事了,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分别?”
“盛年!”
宁非远彻底炸了毛。
“就算你不说,要查个人,我宁非远动动指头就能搞定。但是,这次,我就不查,非要从你嘴里听到关于那个什么七月的事,一字一句都不落地听到!”
不说?哼,兄弟都没的做!
知道宁非远拗起来臭得像石头样的性子,盛年心里叹一声,到底还是做了让步。
“七月,朱七月,僮僮的母亲,我妻子。”
咔嚓一声,宁非远的下巴掉到了地上。
“僮僮妈?僮僮爸,你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当年你半夜三更打来电话报喜时,新娘的名字可不是朱七月!”宁非远恨恨,多年的兄弟,结婚不请喜酒,一通电话就完事,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恨。“三妻四妾啊你!小心遭天谴。”
盛年居然就笑了。桃花眼弯弯的,不知道的人只怕会溺死在那一波一波的妩媚笑里。天色虽暗,宁非远却不眼瞎。第一次瞧见盛年露出那种祸害千年的笑,宁非远就觉自个背上生了一层又一层的白毛汗。
“僮僮,不是我的孩子。”
吧唧一声,宁非远的眼珠子也掉了下来。
“盛年,你在摧残我的幼小心灵。”这种玩笑真的会吓死人的,拜托。
“你要真相,我便告诉你。”盛年单手支了额,笑得越来越浓。“还想知道什么?那所谓真相,还想要吗?”
宁非远费力咽了口唾沫,张了张嘴,半晌才逼出点不成章的句子。
“僮僮爸,是谁?”
盛年抬头,满眼里只剩无尽的黑。
“燕来。白燕来。”
宁非远连人带椅倒翻在地。
“僮僮妈是僮僮爸的妻子,僮僮爸不是真正的僮僮爸。僮僮爸是白家人。僮僮爸,我头痛。”
失魂落魄样从地上爬起来,宁非远一脸纠结地看着盛年,舌头打了结。
“我先回去消化消化。车子留给你,要开要撞你随意。”
说完,居然就走了。
“非远。”盛年低低开了口。“我说过,过去的事,已经是过去,没必要再翻出来。”
宁非远僵住,半晌,倏地转了身,竟是一阵风样冲回来,抬手就是一拳挥上盛年的脸,快,狠,准。
“我们,三十年的兄弟。”
情何以堪!
结结实实挨了宁非远一拳的盛年,破了唇肿了脸,难得,居然也没生气,仍是淡淡抬了头淡淡看着居高临下站着的人,竟然还能淡淡地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