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苗苗很快被推到病房里,那是产房。别的女人九死一生躺在小车上被推出来的时候身边还躺着一个肉肉的小人儿,望着小人儿的眼睛都是满溢的幸福。
而兰苗苗躺在小推车上,身边空荡荡的,眼里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的。她现在就是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庄燕兰和庄慧兰在病房里等着兰苗苗。兰苗苗望定她们的脸,她们的脸跟浮在空气里的面具一样轻飘飘的,忽远忽近,没有质感。而她们的弟弟,兰苗苗的丈夫——那位叫庄燕华的男人怕是都没有脸来见兰苗苗了呗。
兰苗苗不怪他,也不恨他。她什么都没有了,爱或者不爱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跟她说清楚,她便可以干净清爽地走开。他欠她一个解释!
兰苗苗没有听清楚那俩姐妹对自己说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已经不太重要,不说什么更是无关紧要。
过了一会儿庄燕兰走了,走的时候象征性地握了握兰苗苗的手,兰苗苗像被电烙了一样缩回来。
庄慧兰满脸歉疚地喂水喂稀饭。护士赶过来说:“产妇是破腹产的,还没通气呢,不能喂东西吃!”庄慧兰便喏喏地停下来,又没什么事情做,便盯着兰苗苗床侧的导尿管,看袋子快满了,连忙拿去厕所到了。回来安顿好,又继续盯着导尿管,她就是不敢看兰苗苗的眼睛。
兰苗苗木头似地躺着,腹部的切口开始隐隐作疼,这终于让她明白她还活着,并且她在之前的一天失去了许多许多,失去了生命里最美好的,最重要的那部分。
一个星期转眼就过去了,虽然兰苗苗的眼神还呆滞着,医生查房的时候看了看完美的伤口说,可以出院了,去办出院手续吧。
庄慧兰便跑出去办出院手续了。
外面传来一些说话声吵闹声,医院里总是这样,纷纷争争,恩恩爱爱,到最后都敌不过一个生死抉择。
病房的门“呀——”地被轻轻推开,却没有人进来。兰苗苗正坐着整理衣物,看到浩浩的小脑袋在门口晃了一晃。
门外的两个大人似乎争论得很是热烈,没有注意到浩浩溜进了病房。
庄慧兰说:“你们这样,未免太残忍了!不行的,不能这么做,会天遭雷轰的。”
对面是她大姐的声音:“我还不是为了我们庄家。当初父母都不在,要不是我辛辛苦苦地把家,我们能活到现在这样?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什么良心什么道德?你讲这些东西可没有人给你饭吃!你倒好,满嘴的仁义道德,跑去农民工小学教书,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活得潇洒了,现在浩浩连个上海市区正经的小学都不收,这就是你讲良心的下场!”
“我们现在说的是阿华和苗苗的事情,你又扯上浩浩做什么?”
“我就是想让你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良心这个东西。要是你觉得有,那你就是自寻死路。”
“人家一个姑娘家家的,嫁到我们家来了,孩子也没有了,你还找人把婚离了,你这不是要人家的命嘛?”
“当初就是你偷拿了我和阿华的户口薄,不是这样,他们能结婚?我让阿华的户口随我就是防这一着,结果你还帮他偷了。这个事情你也有责任!”
“我是看阿华和苗苗是真心相爱的。现在这个年头真心相爱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
“真心相爱算什么?她能帮助我们庄福记顺利上市?她只有端盘子的本事。”
“不管怎么样,我不同意你找人用非正常手段让阿华离婚。”
“你不同意又怎么样?我已经走通南京当地的关系,找个理由撤销他们的婚姻了。现在他们的婚姻是无效的,结婚证也是无效的。”
“那阿华呢?他也同意吗?”
“他和你一样,同不同意,结果都一样!”
……
兰苗苗叠一件裤子,手抖得厉害,怎么叠都叠不好,眼前金星直冒,似乎身上在出汗,却又冷得彻骨。
突然手边一暖,低头一看,浩浩的小手抓了一块饼干放在兰苗苗的手心,他小心地问:“小孃孃,你饿了吗?你难过吗?吃饼干吧,我一吃饼干就不饿也不难过了。”
浩浩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人世悲凉,那是最朴素的关切。
在被最爱的人背叛抛弃的时候,在失去孕育了八个多月血肉相连的孩子的时候,在被人欺辱轻蔑的那些时候,为何只是震痛麻木,无悲无喜?
这块孩子眼里最珍贵的饼干,轻轻放在手心里,还带着孩子的手温,却让兰苗苗的心迅速恢复了知觉。
兰苗苗蹲下来将身子蜷曲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滚下来。一块饼干只是个按钮,瞬间开启了兰苗苗悲伤的缺口。她握住饼干,任由眼泪汹涌,哽咽难语……
一块饼干抵去了一个深爱的人,抵去了骨肉分离的彻骨疼痛,抵去了人间多少欺骗,多少爱恨情仇!
哪个人年轻的时候没有经历过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情?
爱过了,疼过了,你才知道,你才明白,没有进退,不计较得失的爱情是没有生命力的。这样的爱是种在雪地里的玫瑰,红是红得娇艳,冰,也冰得彻骨!
有些女子清楚明白,予取予夺,锱铢必较,将爱情或者婚姻待价而沽,反而能够在和男人的较量里站得上风,取得决定权。
如果你还相信真爱,还相信童话,那么,SORRY,你会被这个社会远远抛弃,并且总有一天,会被你爱的人狠狠抛弃!
庄燕兰和庄慧兰闻声赶过来。庄慧兰呵斥了一声:“浩浩,过来。”浩浩乖乖地回到妈妈身边。
兰苗苗听到庄氏姐妹俩过来,勉力止住了颤栗和泪水。她的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即便是泪水,也不该,在他们面前廉价地流。
兰苗苗站起来,到洗手间用冷水洗脸。庄慧兰跟进来说:“苗苗,你还在月子里呢,不能洗冷水。”
“没关系的,冷水让我更清醒一点。”兰苗苗冷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