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絮昨天那一闹,再加上睡了一觉,情绪平复了许多,毕沈岸让她坐过去,她还真乖乖坐过去了。
“讲吧,讲完我就走。”她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
毕沈岸抬头,望了一眼窗外投到地上的阳光,郑重其事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你说什么?”沈絮反问,她不是没听清楚,是不明白他这三个字的意思。
“我说,对不起,为我对你做过的所有事道歉,包括我误会你欺骗我,将孩子打掉,甚至带走了白沥辰。”
可能是当时他讲这些话的语气极其平顺,平顺到像是在虔诚忏悔,所以沈絮有些懵了。
昨晚两人还大动干戈地吵了一架,楼上卧室被她砸得稀巴烂,他的手也被自己烫伤,怎么一夜工夫他态度变这样好?
“毕沈岸,你知道的,我软硬不吃,所以你改变策略也没有用,拆迁协议我不会签,你赶紧带我去见阿辰!”
绕了半天,他还是被她绕了回来。
毕沈岸用力呼吸,那只烫伤的手一直盖在右腿膝盖上,纱布已经解掉,露出烫伤的皮肤。
“我这不是策略,是真的想对你说对不起,不管你跟傅毅之间什么关系,也不管你接近我是什么目的,我都不该让人把孩子打掉。”他知道孩子是沈絮的心结,其实他也不愿意一而再地谈起,但是没有办法,这个心结必须替她解掉。
“知道为什么我要找人打掉孩子吗?因为我和范芷云婚宴的前一天,傅毅将你怀孕的事告诉了范芷云,他想借此来破坏我和范氏的合作,可惜他算错了,就算天塌了范氏都不会放弃双桂巷这个项目,因为这是范氏翻身的唯一出路。”他顿了顿,转身看着沈絮。
“但是我生气,因为我以为你想用孩子当筹码来挽回这一局,那是我们俩的孩子,最后变成你跟傅毅的棋子,所以我才如此狠心地安排人去打掉孩子!”
他说到这里又将头低下去,却缓缓将沈絮的手包裹到自己手里:“可是你知不知道,孩子没了我也很难过,你站在酒店的花园淋雨,我也很难过,你带着那个U盘来威胁我,我也很难过……而我这么难过,是因为我发现自己还该死的在乎你,而我发现自己还在乎你,就更加难过……”
毕沈岸真不是感情高手,明明很温柔深情的话被他处理得像无厘头的绕口令。
沈絮却心里听得明白,眼泪一点点浮出来,止不住,再一颗颗砸到他的手背上。毕沈岸用另一只胳膊将她揽到怀里,她却用手挡住脸,拼命想要把眼泪逼回去。
毕沈岸心疼,双臂在她背上交叠,低下头在她额头烙下许多吻……
“你问我,易先生最后有没有爱上王佳芝,这个问题我当时无法回答你,后来我独自一人把这部电影重新看了一遍,依旧无法回答你,因为我不是易先生,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你脚底受伤,我抱着你去罗医生的诊室,就那次,我就已经爱上你。”
他深呼吸,将怀里的沈絮扶直,双目幽然地看着她:“你听好了,是你,不是沈诩。沈诩死了,因为我的自私她才会离开我,但是我够幸运,又遇到了一个你,所以我才允许自己贪恋一次。这段时间你并不是替身,因为你跟诩诩只有脸长得像,性格完全不一样!……”
沈絮已经泣不成声,他不知道他这时候说这些话的目的,也不想知道。
如果他是自己不愿醒的梦,那就当自己还在梦里。
“我原本想要跟你解释,解释我跟傅毅的关系,可是我怕你不信。”
“你不用解释了,真的假的已经不重要,当年若不是因为我一意孤行,诩诩就不会出车祸,如果没有出车祸,她应该跟傅毅结婚了,所以我的自私和占有欲害了三个人,也包括我自己。”
毕沈岸将裤腿撩上去,露出右边的膝盖。
“当时她说要毕业后就跟傅毅结婚,我不同意,一念之差想把她送到国外,连夜送她去机场,可是她一路上都在闹,抢我的方向盘,拍窗,歇斯底里,最终结果却是我们在机场高速上出了车祸,她因为闹得太厉害所以当时没有扣安全带,整个人被抛出车外数米,而我却因为气囊保护而只伤了一条腿。就是这里……”
他说完用手指着自己的膝盖:“你之前有没有发现,我膝盖两侧有刀疤的痕迹,当时开刀打了四根钢钉进去,不过钢钉拿出来的时候是去国外做的手术,所以疤痕愈合得很好,几乎看不出,可是诩诩不行,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脸上和身上全是车窗户的碎玻璃……”
那是他人生最痛苦的一段回忆,六年了,从未对任何人讲起。
沈絮听得呼吸都不敢大声,她觉得今天的毕沈岸太不同。
“其实这些事你可以不用跟我讲,毕沈岸,我跟你之间,不完全是因为沈诩的问题!”她有些不想再听下去,因为毕沈岸的脸色已经非常不好,且她也不想听他与沈诩之间的事。
“不,我要讲完,你听我讲完。”毕沈岸将沈絮重新搂到怀里,调整呼吸继续:“诩诩生前很爱漂亮,但是送到医院之后整个人被纱布裹成了木乃伊,我拖着一条残腿到处联系专家过来给她看,我不想她死,她不能死,她死了我怎么办?所以我就死命地拖,用最好的药,打最好的针,医生劝我放弃,可是我不听……”
毕沈岸握着沈絮的手收得越来越紧,沈絮知道他心里难受,抬头阻止:“不讲了,可以吗?”
“不,听我讲完。”毕沈絮闭着眼,再睁开,脸上的面色已经沉到最凉寒:“她在ICU拖了三天,最终还是救不回来,我知道那三天她是有意识的,只是没有任何力气,后来我想,如果我不强行让医生抢救维持,或许她可以走得舒服一点……”
毕沈岸说到这里已经没什么声息,下巴靠在沈絮的头顶,一点点让湿气浮起。
蛰伏六年的悲戚,最终眼泪全部落到沈絮怀里,从来在人前都优雅如常的毕沈岸,在那个有阳光的冬日清晨哭到完全没了自己。
毕沈岸接到ALEX电话的时候已经是那天中午,沈絮刚喝完一碗粥准备上楼去睡一会儿,而刘伯从后园匆匆走进来,手里拿着刚剪的几簇梅枝……
他要陪她经历这场生死,他也庆幸,最后这一刻他能在她身旁。
“沈絮,我带你去医院看白沥辰……”
“枕夏,我觉得我所有的软肋都被你握在手里。”
“你的软肋?你的软肋是什么?”
“方枕夏,你是装傻还是真傻?……我,白沥辰,喜欢方枕夏这个白痴。我在这里发誓,我会一辈子都对方枕夏好,不撒谎,不辜负,不欺骗……不然不得好死”
“你跑什么跑?”
“那你追什么追?”
“唱儿歌啊,唱儿歌给我听。”
“好,听着哈,金钩钩,银钩钩,你呢东西给我吃,我呢东西给你吃,我俩从小挨到老,不挨就是短命佬!”
“这什么儿歌,好难听……”
那日是司机开的车子,毕沈岸半搂着沈絮坐在后座上,开上高架,开进市区,拐过繁华的街口,最后进入不算宽敞的梧桐小道,两人一直没有开口讲话。
到达诊所的时候ALEX已经在门口等,看到毕沈岸搂着沈絮的肩膀过来,他低着头,没敢说一句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