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心坐在木凳上,眼看着门外,那里,二具尸体横躺着,咽喉处,鲜血喷涌,将洁白的雪,染成一片红。
死的是对平凡的乡村小夫妻,这间简陋木屋的主人,他们并没有和谁结怨,这突如的灾难,只因为,这个阴郁的男子,要在这里住上一宿,并得裹腹之温。这对遇害的夫妻,算来,是这三天中,死在这男子手下的第五对冤魂了。
在这个世界活了十四年,菜市口的砍头早已经看腻歪,所以见尸见血,洛心并没有恐惧意。她现在惧的,是眼前这个男人。
因为这个男人,并不是纥启国人,尽管他的样貌和纥启人很相似,是那种普通到没人会多看一眼的人,但是他的眼眸,却是湖泊一般的湛蓝,出彩的很。洛心听曾经随商队远行过的爷爷讲过,出了纥启,还有好多别国,那里的人,眼睛有蓝的,有褐色的,头发也有黄色的,灰色的。
而这个蓝眼的男子,大白天的将洛心从一国之王府掳出来,而后带着她,一路快马西进。他似并没有要加害她的意思,相反的,对她的态度,相当恭敬,每落脚一处,好菜好肉都是先端给她吃,而他,则是站在她身后,安静的像塑雕一般。睡觉时,她睡床,铺垫厚实的被褥,而他,则环着臂,守在门口便是一夜。忽略去他掳她出王府这一节的话,他于她,更像是忠诚的护卫。就似现在,他杀了人后,就开始去厨房那屋,给洛心整吃的。洛心手脚都是自由的,但是她不跑,跑不掉的,洛心太明白不过了。
一阵肉香很快的从屋外传来,血腥味被掩淡不少。很快的,蓝眼男子双手捧着一大瓷盆从外进来,盆上热气氤氲。他小心翼翼的将瓷盆放到木桌上,然后向洛心处推。身一转,又出了门。
洛心看瓷盆里,是满满一盆油腻腻的汤水,上头漂着几片白戚戚的似是肥肉的东西,盆底,似还有他物。汤水显然是极滚烫的,可是刚才,那男子却是用血肉双手,紧贴着将之端上桌。
男子很快又返回来,在洛心面前摆上缺了一口的小碗,并将一把木勺放进盛了汤水的盆中,而后按照以往一般,退到了洛心身后。洛心刚才有注意看他的手,双手纤长,有着一层厚茧,并无灼热发红色。
洛心用勺子盛了汤水喝,距离上一次饱食,已近五个时辰了,她当下什么也把握不住,但是将自己的状态保持在最佳,却是能做到的。汤水闻着香,入口却有些膻意,盆底是些瘦肉,肉不见半丝油腻,想来是山野之物,洛心尽可能的吃,她现在还是穿着进王府时的素白宫衣,冰天雪地的,寒意自是不消说了,但是那蓝眼男却并没有为她置衣之意,洛心自己从那些农户里寻出一两件棉衣加身,也被蓝眼男子剥下扔开去,这是唯一他对她刻薄之处,随着汤水入体,洛心胃渐暖,血行里有股子臊热,带着身也暖和起来。
“我吃好了,你……也吃点吧!”洛心擦着嘴角,头微向后侧,缩着脖子对那蓝眼男子语道,这一路,她壮着胆子,几翻试图和他说话,可,他从不言语,半字都没有,脸上也不起任何表情,仿佛一潭死水,激不起任何涟漪。这一次也是一样,洛心话一说完,他就走上来,一脸漠然的将盆碗一起端了出去,对她的好心,不作一丝回应。
天空里,雪飘的越发的大了,如撕碎的纸片,纷纷洒洒。门外的尸体已被雪半掩,嫣红处也遮上了一层白。洛心抬头看看天,灰蒙灰蒙的,看来这场雪,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那么,他和她,也就得在这里住上一夜。她又怯怯的偷眼去看那个蓝眼人,他已在屋中生了火堆,正将一些木材向里搬。
洛心张了张嘴巴,努力的想找点话说,她实在是想知道,他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可是话在喉里打了几个转,终究是没能出口。
蓝眼男已将他自己身上的灰色长袍脱下,铺在了靠近火堆的地上,他一手在铺地的长袍上拍了拍,一手,掌心向上,对着洛心伸来,他神情木木冷冷的,眸子却跳动着火焰。
洛心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要让她过去坐下。她不自主的缩起了脖子,手紧张的互握在一切,小心的、慢慢的挪腾过去。
蓝眼人一眼不眨的盯着洛心,突然的站起身来,擦过洛心身侧向门外走,带起一阵急风。洛心错愕间,已听得“砰----”的一声,门被狠狠的摔上,又嘎嘎的弹开来。洛心回头看时,正瞧得蓝眼人在外,慢慢的将二门拉上,他的眼,一直一直看着洛心,直到门缝被合上。
洛心等了会后才悄悄的挪到门边,透了门缝向外看,蓝眼男人果然站在门外,雪夹着风飘挂在他的衣襟上,他的头发上,他的肩膀上,他却木立不动。洛心看这他的背影,突然的想起家乡山上那种白杨木,身姿高坚挺拔,一如现在的他。
洛心咬了咬下嘴唇,外头的冷意,她是清楚的,他现在外袍又给她铺了地,这样站一个晚上,定是要入病的。洛心很想把他叫进屋来,屋里虽说不上多少暖和,但比外头绝对是强很多的。洛心想着,手伸了出去,但手指碰到木门,又缩了回来。洛心突然想道,若是他入病的话,自己不是有机会逃走了么?
“呸呸呸,妖怪别生害人意!”洛心自己掐了自己一把,她想,自己冒出这般恶毒的想法,定是体内的狐狸精在做怪。她这就开门,要把蓝眼男人叫进来。怎么看,他都不曾伤害她,那么,也就算不上坏人的。
门外突然传来马的嘶叫,洛心心里一惊,才伸出的手如被针扎到一般急急缩回。下一刻,蓝眼男子推门进屋,他反映很快,门开小半就用手将门一把扳住,若非如此,洛心的鼻子就彻底和门作亲密接触了。
蓝眼人一伸手,就将洛心横抱起,几大步跨出门,将她放在他的高头黑马之上。他腾身上马,将她环在双臂之间,振起缰绳,马前蹄高抬,一声嘶哮,踏得落雪纷飞,离箭般前奔而行。洛心一辈子也就骑过一次马,还是爷爷在前头牵着慢慢头的,所以马一急行,她就同前几次一样,害怕的缩起了身,眼紧闭,手死死的拽住马脖上的棕毛,背死死的向蓝眼男的胸口贴靠。
洛心刚开始不明白,这般天气,并不利行,他为何还要急着赶路。但是很快的,她就明白他急行的原因了。因为不多时,自他们身后,传来了一阵阵怪异的吆喝声,还不时的有长矛之物带着破风之音,向他们掷过来,蓝眼男子竭力避闪,还是很快受了伤,一只长矛贯穿了他的左肩胛骨,鲜血滴答,落在洛心的脖颈处。
洛心此刻的身体被蓝眼男的双手钳的紧紧的,动弹不得,她头向后昂,去看他,他依旧一脸的淡漠样,只是双眉,微微皱起。身后的吆喝之音更近了,又有一支长矛帖着他的左脸颊险险擦过,鲜血又凝起,随着脸颊落下。
洛心不清楚,身后追他们的是些什么人,但从那吆喝声上判断,断不是纥启国的人。
风如初,雪此时却已小下去,前面现出是夹道,二侧各为一高坡,洛心从小就随爷爷上山打猎,所以她一看地形就知道,蓝眼男进入夹道的话,无疑将会成为后面人的活靶子。“这样不行,我们跑不掉的,得想别的办法才是!”洛心急起来,她半侧头,强忍着寒风直贯的痛楚,大声叫道,后面的人是救她还是害她她不清楚,但是这蓝眼男显然并不意害她。
“他们打你是逆风,你打他们的话,就是顺风,喂,你得想办法除掉他们才行,不然,你会死的!前面看起来像个夹道,要是进到那里,你就没有机会了!”洛心昂着头,双手拽紧蓝眼男肌肉暴胀的手臂,大吼着,“你明白不明白啊!”
蓝眼男依旧神情无变,却是极快的回头向后看了眼。他回正头,一只手在洛心的背上用力按,一只手扳着洛心的手去抱马脖子,洛心明白过来,他是要她抱紧马脖子,不要被摔下去了。等洛心抱紧了马脖,蓝眼男双手在马背上发力一撑,整个人就这样挺挺的站到了马背之上,面向后面追兵。风吹乱他直垂的发,舞的如狂天的魔。
而在夹道高坡之地,有三人骑马,呈三角之势而立,最前面的是高大黑色骏马,马综柔顺垂落脖子二侧,粘落着细碎的雪瓣。骑于马上的男子,发以玄色带子束就,垂于肩下,发尾随风舞摆,身披一袭黑色绣展翅银鹏鸟的氅,边缀貂颈之毛,氅下是玄黑长袍,在领、袖处,绣以正红色火纹,他反手在后,嘴角噙含着似有还无的笑,凝目看着近夹道口那一逃十追的之景。
他身后两人,着颜色款式一致的素青色棉袍,肩各背一包袱,包袱极大,有些累赘感,和他们的轻装便衣很不相符,两人身侧皆配一剑,眉目冷俊之中,带出凛冽的杀伐之气。他们也看着夹道口的那追逃之势,手早按在腰侧宝剑之上,手节一紧一松之间,显出他们内心不平静。
“走!”最前面的男子一抖马缰,马即出如飞,身后二人连忙跟上。
洛心的手已由僵麻转起疼意,她死死的抱住马脖子,避免自己摔出去。身后的吆喝声开始变的断断续续,破风而来的长矛也渐少,显然,蓝眼男确实解决不少人。但是追蹄之声还在,也就是说,蓝眼男没有将追兵全部解决。洛心忍着风割面的疼,抬头前看,夹道就在近前,看来,一切已是避不能避了。她再侧头看了看周围,二旁皆是耐寒冬青木,被雪埋了大半尺。如果不想进夹道,那么就只能弃马进林了。地上都是雪,想要不留痕迹的逃跑是不可能的了,但是,蓝眼男就有一搏的机会,而不是生生的做活靶。
“弃马弃马,不能进夹道!”她努力的扭头向后,竭力向蓝眼男嘶吼,但是马跑的极快,风太大,洛心自己都听不清楚喊的什么。她手试着松开,稳了稳身,将前身直起来,风如刀,割的她生疼,脸皮恰似要被剥离了一般。
她努力的扭过头去,“喂,弃马,弃马,向林子里……”
一个“跑”字还没有出口,洛心直觉得右肩被什么强硬之物贯入,紧接着,剧烈的疼痛扩散向四肢,她意识清晰,身却生生失去了平衡,如离树的叶,绝望的抓不住枝桠,飘然落下。蓝眼男转身想要抓她手时已经不及。
她看到他满身是血,如神一般,踏在黑马之背,张着嘴,向她伸着手,那湖泊般湛蓝的眸子里,显出惊恐,还有悲伤。
洛心现在知道,原来他,也是有表情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