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的离开,让温嫔和素雅正好能够看到浅碧色纱帘后,那躺在床榻之上近乎奄奄一息的闫常在。只见她双眼直直的望着床边的梅花朱漆茶几,目光呆滞,如木偶般了无生趣,丝毫不复从前的光亮明眸。以前的闫常在虽然柔弱胆小,但也不至于像今日一般无神。整个儿便像被人夺去了三魂六魄,在素雅看来,在闫常在眼中她的生命早便暗淡无光……
温嫔和素雅轻移莲步再走近些,闫常在似乎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整个人早就已经石化了一般,在那儿一动不动。
稍稍几步路的距离,温嫔便到了闫常在的梨花木雕花床前。素雅顺着温嫔的目光看去,闫常在惨白的脸仿若未点半滴笔墨的白纸,了无生机的双眸定定然,半闭而未闭,眼中绝望的泪水无声无息流到眼角,没入浅碧色绣花枕间。鬓发散乱,素雅甚至能看出她今日连发髻都没有梳,几屡青丝任由它随意散落在她脸颊上,由于泪渍未干的缘故,还紧紧的与肌肤贴合着。细嫩的脖颈上一道清晰的红印,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开始转为青紫色,昭示着闫常在方才在殿里所做的行径。半盖的深绿色云丝锦衾中,滑出一直白皙的皓腕,光看这皓腕,本可是美人春睡图一张,只是腕上被血迹染红的丝巾略微扎眼了些。
温嫔心道,方才听惜春说闫常在割得不算深,怎到如今血迹蔓延之势犹如泉涌?仿若春日里盛开的啼血杜鹃花,红得惹眼,让人心中恸然,却又不忍直视。
到底是绝望的人了,如今手腕滴血如注,闫常在竟然脸上从未有过一丝痛意。那么胆小怕事的一个人,如今却是有了如斯勇气。许是她的痛意藏在心里,而不是身上罢!
温嫔忍不住轻轻抚上去,眼中自然流露出来的心疼和怜惜让旁观者不忍直视。她轻轻的一点点揭开那方丝巾,由于血渍开始变干的原因,丝巾有些部分甚至与腕上受伤的地方粘了一起。
毕竟是伤口处皮开肉绽了,闫常在娥眉痛苦的拧在了一起,双唇微微发抖,脸色越发显得苍白。丝巾一被揭开,反倒是快结成血痂的伤口又开裂了些许而变得血肉模糊。这股子血腥气味儿又浓浓的传了开去。
温嫔轻轻舒了口气,复又抬眼看去,只见闫常在此刻已经停止了独自愣神,正无声的看着自己。闫常在容满眼眶的泪水毫无征兆的再次落入枕间,眼神中甚至带着些让人难懂的幽怨。许是对这深宫的阴谋诡计失望,许是对温嫔当时没有救自己失望罢!
看着闫常在越发惨白难看的脸色,温嫔只感觉此刻似乎真的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粒粒如珍珠般的泪水落上脸颊,滴滴触碰到了温嫔的心尖上,她只觉得既心痛又气愤。心痛闫常在的绝望悲戚,气愤她的软弱无能。
温嫔看着那血肉早已模糊不清的盈盈皓腕,心中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表面上又不动声色的又拿出了自己的绛紫金边蝴蝶锦帕,沾了些茶水,替闫常在轻轻擦拭着腕上的血迹。
许是温嫔心中带气,擦拭的时候用力了些,闫常在秀气的眉皱得更紧了。终于,闫常在疼痛得闷哼了一声,眼神终于回复到了人间烟火之中的清明。
温嫔并不抬头,只专注着自己的动作,心中甚是愤恨却又强装出镇定的模样,道:“方才寻死觅活,现下知道疼了!”
闫常在无言以对,只凝眉着默默的流泪,似乎势要将眼泪流干才肯罢休。
温嫔手下的劲道又大力了些,闫常在禁不住疼痛喊了出来。
一会儿,温嫔见血迹已然清洗得差不多了,整个手腕除了一道又细又长的血红口子,便再无其他。她这才停下手中动作,抬眼看着闫常在讥道:“景姐姐不是勇气可嘉,要以死明志吗?如今这一点点疼痛对于你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温嫔妹妹……”听着温嫔夹枪带棒的话语,闫常在只觉得刹那间羞愧万分,只想找个地洞钻了进去,倒也算是不用再面对这些了。
“如今若是景姐姐仍要一心求死,那你便只管去罢,心瑶倒也不拦着。只是心瑶想送景姐姐一词:愚蠢!”温嫔本是想循循善诱,不想竟带了些刺激性的话语,她自知有些不当,便又继续添道:“自缢若能是一个解决的法子的话,那天下间岂非人人都要用自缢来解决问题了!”
见温嫔如今一改往前的天真无邪,而变得气势非常。闫常在心中震撼之余,不禁害怕得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往床内挪了一些。
“我本就一清二白,无奈却蒙此大冤,后宫中人皆认为是我毒害了赵贵人。我一心只想昭雪,温嫔妹妹自然无法体会到我的苦处……”说到最后,闫常在的声音竟然越发细如蚊蝇,双眸之中竟似乎存有怨怼之色。
“心瑶叫你一声‘景姐姐’,便是将你当亲近之人来看。这放眼后宫各妃嫔,心瑶也就与你最为亲近。你的苦处,心瑶自然感同身受!更何况,心瑶从来就不相信景姐姐会是毒害皇嗣的凶手!”温嫔气势不减,锐气反增,一时竟义愤填膺道:“景姐姐若是觉得心瑶当日能助而未助,心瑶倒也无话可说。只是景姐姐一时蒙冤莫白,被绝望冲昏了头脑,并不能明白的想通这个中缘由。”
闫常在似乎是抓到了生命中的一丝亮光,欣喜道:“温嫔妹妹相信那冰糖燕窝不是我做的?”见温嫔点点头,闫常在似乎放下了心。复而,她又回复了一脸的绝望神色,声声叹道:“只你一人相信,那又有何用呢?皇上、太后娘娘……”
“只是景姐姐死了便能解决问题了吗?你若去了,倒也只会愈加落人口实,说你是畏罪自杀罢了!”温嫔看着这不开窍的闫常在,心中倒也不甚无奈。“至时,你死了倒是轻松不少,只是你却还是未能还得清白,反而要将这罪责带道黄泉路。再说,你父亲只你独女一个,你若是去了,倒叫你父亲要如何为女儿承担这些罪责?人人必定指责他教女无方,想必你父亲面对那些流言蜚语,在这皇宫的御膳房也呆不下去了罢!”
这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闫常在一时眼神闪烁,心中动容不少。她只单方面想过自己是冤枉的,倒是从未想过自己死后会如何,父亲会如何,她还真真不孝!
“父亲……”闫常在不禁喃喃念道。念着念着,闫常在竟嘤嘤的哭了起来。“是我不好,如此还拖累了父亲……”
素雅暗中夸赞,温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一番话,连她都动容,更何况是现在心神散乱的闫常在呢!
见闫常在有所反应,温嫔心中暗喜,赶紧添道:“是啊,景姐姐的父亲,是如此了得的御厨,在宫中多年,想必对这皇宫有所眷恋,才会到如今仍身处此地。若是景姐姐因此而陷他于不仁不义之地,倒是要叫他要如何面对那些是是非非?”
然而,闫常在并没有温嫔想像中那样思路开始变得清晰,反而只是愈加啼哭了起来:“温嫔妹妹说得句句在理,若是因我而陷父亲于不义,那我倒还不如一死百了了算了……我哪里还有颜面再见父亲……”说话间,闫常在的眼泪仿佛忽然决堤了一般,直直往外涌。“如今,我倒也只有一死,方能与父亲谢罪了!”
见状,温嫔心中恨道,她本是想劝她想开些,谁知闫常在如此悲观厌世,这倒是叫她如何去劝告才好!
即便是她这样十三年纪的孩子,倒还知道发生了事情便要努力寻求解救之法,而不是用死来了结。若今日是她温嫔遇到闫常在这样的事情,她心知自己也断然不会采取这样的极端手法来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也许,像景姐姐这样软弱的性子,根本就不适合在后宫之中生存吧!
素雅在一旁看着,心中只想,你软弱,人家只会拿着你软弱的地方添油加醋而已。在皇宫里,没有谁会真正的同情你。或许再等上个几年,她心心念念要保护的温嫔可能也会再也不需要她保护了,因为温嫔现在就已经在慢慢的长大……
但只希望闫常在会知道一句话——“人生莫做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做女人难,做后宫的女人,更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