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已有一个月之余,这几日雷雨阵阵,那雨水就像是天漏了口子一样,倾泄而下。天原本已有些噪意,被着雷雨一搅,忽然又凉了下来。
今早起来原本是个晴天的兆头,可刚用完早膳,这天又忽的阴了下来,整片天空像是被染了墨汁的白绸子,只觉得乌云压的很低,让人有种紧紧的压迫感,正殿前开的花早已被风吹的七零八落,混在泥浆里,一片混沌。
温嫔正掌了灯在西间跟素雅学刺绣,一针一线,丝毫不因这坏天气而影响了心情。
锦茜神色匆匆地掀了珠帘进来,素雅只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娥眉紧蹙,连身上沾染的落叶都没来得及拂去,便知定是有事发生,于是问道:“出什么事了?”
温嫔这才抬头,锦茜看一眼她,轻轻道:“是闫贵人,今儿个早上被发现与人私通,现人已在长春gong了。”
已经下去一半的针,因手指猛然一抖,便深深地插进了肉里,瞬间沁出妖艳的红色来,素雅却并未感觉到疼痛,许是内心的震撼已远远盖过了指尖传来的痛感。
“嫔妃私通可是大罪,许是中间有什么误会,你且不要乱说!”素雅谨慎道。
温嫔已然耐不住性子,厉声喝道:“这是哪个狗奴才造的瑶!景姐姐断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来!被我知道,非打断他的狗腿不可。”
宫里的人从未见温嫔发这样大的脾气,吓得跪了一地。
锦茜见状,忙解释道:“听说是赵贵人亲眼看见的,两个人在御花园偷偷见面,被赵贵人抓了个现成!”
“赵贵人!我就知道她不会安分,这几日频频找景姐姐的麻烦,你们劝着我我也就没跟她计较,如今愈发嫌不够,都闹到皇后那里去了!”温嫔生气地狠狠捶了桌子,墨绿色的玳瑁堑花护甲因嗑上桌角,瞬间碎成了几片,发出“哐啷”一声,露出雪白的半寸长甲,众人皆看得目瞪口呆。
素雅看着忙扔掉了手中的绣样,细细查看了温嫔的手,确定没有受伤才叹道:“小主生气也该注意自己的身子。”
温嫔早已耐不住性子,神色焦急地问道:“那皇后如何说?可有为难景姐姐?皇上知道了吗?”
锦茜知她焦急,只拣了重要的来说:“听说现在只是问话,只是御花园被抓的那个男子已经在慎刑司用刑了,皇上听说还不知道,皇后的意思是不必惊扰了圣驾。”锦茜面上稍有迟疑,还是补充道:“这慎刑司酷刑难耐,怕是那人早晚屈打成招,到时候闫贵人就算不承认怕是也没用了。”
“太过分了,既是屈打成招又如何做的数!皇后娘娘怎么能这般糊涂!”温嫔早已气急,说话的声音也全然没了之前天真的童音,站在殿外伺候的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面面相觑,都不敢言语。
“小主糊涂了,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自然有她的道理!”锦茜吓出一身冷汗,忙小声提点道。
自知失言,温嫔怄气似得绞着手中的云锦丝帕,半晌才说道:“素雅替我梳妆,咱们先去知会了皇上!妃嫔私通是大罪,怎么能瞒住皇上不提!”
素雅明白闫贵人是重华宫里的人,温嫔是她的主位,如何也不能逃过这场风波,便低头允了。
许久不曾这样隆重打扮,虽只梳了最简单的簪花高髻,配一只蓝宝石蜻蜓头花,再插一支翡翠蝴蝶簪,下面垂着细细的流苏,稍微走的不稳当便会发出窸窸窣窣的碰撞声。
身上着的是一件新做的天蓝色水锦旗装,面上绣的是百花图,只是所有的花大的小的都是颜色深浅不一的蓝色,看起来平添了几分俏皮可爱。只是颈上那条雪白的龙华却不简单,那是一年前西域朝贡的贡品,总共只有两条,一条赏了皇后,还有一条因不知该赏给燕妃还是丽妃,所以便索性给了刚封为温和郡主的心瑶。
妆成,温嫔早已耐不住,携了素雅的手方要出宫,忽想起自己从未踏出重华宫,这偌大的宫城怕是她胡乱绕一天也绕不出去,于是便叫了锦茜一起,其他人都老老实实待在宫内,不许跟着。
温嫔走的急,只听得这象牙底的鞋踏在光洁的大理石上,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狂风卷着落叶,刷刷地打在身上,素雅在身后给温嫔撑着伞,三个人都是举步维艰。
好容易到了长春gong。看着天,怕是不出半个时辰便会有一场大雨要落下。
温嫔顾不得整理被吹散的发髻,只轻轻拂去了身上的尘土。
素雅一边扶着温嫔,一边焦急地嘱咐:“锦茜,你去通知皇上,务必让他往长春gong走一趟,如今有皇后在,小主的话未必管用,说的不对还会落下包庇宫人的罪名,只有皇上的话皇后才能听得。”
锦茜接过纸伞,半个身子已经踏出宫外,狂风将她的声音吹散,听起来有些缥缈。“素雅说的有理,我去请了皇上来,小主先进去罢!”
也没有心情管其他,只携了素雅的手来到殿外,却见殿门紧闭,大部分宫人都被遣了出来,乌拉拉地站了一排。
刚想推门,却见一身着青草色锦衣的宫女伸手挡住了殿门,温嫔怒瞪了她一眼,却见她不紧不慢道:“皇后娘娘正有要事要办,今儿个不方便接受请安了,小主请回罢!”
温嫔心中本有怒气,可还是生生压了下去,缓缓道:“我冒着风雨赶来见皇后娘娘正事为了此事!”
宫女仿佛早料到她会如此说,仍旧不让,口中道:“皇后娘娘说了,谁来都不见,奴婢也是奉旨办事,还请小主体察奴婢难处。”
素雅早料想皇后会阻拦温嫔去处,因皇后宫里的人即便是宫女身份也高过素雅,她不便插话,只能将要领讲与温嫔听了。
只听见温嫔冷笑一声。“你这个奴婢当真是好大的威风,难道连皇上来了你也敢拦么?我要进去岂是你能拦得住的,若要怪罪也是皇后娘娘发话,还轮不得你!”
温嫔说完早已伸手将她推开,温嫔的力气不大,可见她发了这样的脾气,那个婢女早就不敢再多言,温嫔只轻轻一推,她便很自觉地让开到了一边。
素雅瞧一眼温嫔盛气凌人的样子不禁觉得欣慰,暗叹她的领悟能力果然是超凡的,只稍微提点一番,她便全然领会。此刻的温嫔哪里是人们口中谣传的没有一点架子,外头站着的宫女太监全都乖乖低着头,生怕她看自己不顺眼便成了替死鬼。
殿门被推开,原本肆掠的狂风像是相互推嚷着,全都呼啦啦地钻了进去,四周被高高点亮的红烛“噗”的一声暗了下去,复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那一声冗长的开门声像是从尘封的地下陵墓里冒出的一丝哀鸣,四周都因此变得寂静无声,连那一抹委屈的抽泣此刻都变得诡异。
沉色暗金的凤尾榻正对着殿门,那一对凤凰雕的栩栩如生,似要活过来一般,无甚光亮,那金香玉镶嵌的眼睛却闪现金色的光芒,灼灼华光,咄咄逼人。皇后正端坐在榻上,正黄色的云烟衫,五色金线相互缠绕,绣着展翅翱铭的五彩凤凰,雍容华贵,自是不言而喻。头上珠翠琳琅,难以尽数。眼中是含着明媚尖锐的愤怒,让人不寒而栗。
外头的宫女几乎是跪行进了殿内,惶恐地请罪。“皇后娘娘恕罪,奴婢已经尽力了,只是温嫔小主她……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说着连连叩了好几个响头,地板被撞击出“咚咚”的声响,不一会,她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零星的血迹。
温嫔不忍地别过头去。
“罢了,你退下吧!是你无能,还想把罪责推到温嫔的头上么?!”皇后的声音沉稳凝重,颇有国母风范,那宫女忙如获大赦似的退了出去。
皇后眼光一过,殿外的小太监忙会意关了殿门,偌大的宫殿里闪耀着诡异的光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