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爷爷在我懂事那年告诉我的。他说，苏家的人在敌人面前是不允许哭泣的，哪怕枪口对在了脑门上，都要笑着闭上眼，告别这个世界。这是爷爷在我成长中唯一的要求，他从不限制我的喜好，不规划我的人生轨迹，不约束我的性子。

记忆中唯一珍藏的黑白照片，是苏老爷子漫长人生里最后一笑。他是在微笑祥和中闭上眼睛撒手而去的。那一刻，我知道，他在用最骄傲的姿态和我告别，而几十年后，我也将微微扬起嘴角，用他一样的方式离去。

嘴边的笑在不断扩大，转头，我淡然地用了苏莫染最标志的笑容回望了那两道眼神，然后在司南铁青的脸色和林梓茕错鄂的神情下云淡风清地回头接过酒杯，“谢谢！到时一定会邀请几位来热闹热闹，以后司南在片场还得拜托各位关照！”

满桌本都是极容易被人忽略的角色，想来连这样稀松平常的场面话听到的机会也不多，是以，借着惺惺相惜，英雄惜英雄的由头，我同一杯接着一杯和他们开怀畅饮起来，就连舞台何时变得空无一人也不去留意。

曾经不觉得会喝酒是件如何如何不好的事情，毕竟靠着这酒量，我在杯筹交错中为韩东阳谋得了不少江山。可自从酒吧大醉后，到今晚三瓶红酒下肚依然神智清晰，就连隔壁桌众人起哄着那个男人喝酒的声音都如此清晰的时候，我才后悔，懊恼。原来酒量好，也是一件锥心刺骨的折磨。

杀青宴近十二点才结束，我交代好文茜带着几个同事将给媒体朋友的礼包处理妥当后，挂着微笑跟在韩东阳的身后一一将宾客送离，全程默契依旧，配合的游刃有余。

韩东阳是在送走最后一位制作人后，转头问我的，他说：“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吧。我到时去接你，大概七点左右。今天，辛苦你了，我和晨光的老总还有一个应酬要续摊，等下让小k送你回去吧，晚上不要命的喝了那么多，不要自个逞强开车。”

我甚温顺着点了点头，照例嘱咐了他几句开车小心，别没根没底地喝酒。最后我说“明天，我会在家等你……”

等你来把我们之间该说的话、逃避拖延这么久的问题一一解决。虽然，我们彼此都知道，结局早早被注定。

林大小姐今晚也喝了不少，不知道是否因为终于一逞心愿欣喜若狂还是觉得颇难得看到了我的失态而洋洋得意。文茜一脸无奈厌恶地抚着她，无助地看向我的时候，我深深叹了一口气终是走了过去。

“司南……司南……我就知道你是我的，你一定是我的！谁也抢不走你！谁都不可以！”林梓茕眼睛微眯，错将一旁站着的刘明光当做了司南，双臂死死抱住了人家的腰，撒着酒疯。“司南……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电影杀青了，明天一起来就看不到你了……我一定会很想，很想，很想你的……所以……嘿嘿，我们干脆一起回，回去！”

刘明光的脸向下低着，昏暗的灯光下阴影遮盖了眼帘，叫人一时之间看不清他的态度。虽然之前无意间见过这两人把酒言欢，但终究在旁人眼中，他们是那种谈崩了、老死不相往来的角色，而我也不能指望着这一个阴晴不定，一个大醉泥泞的两个人当着这么多双眼睛上演出什么惊悚逆反的戏码来。

“林小姐，林小姐！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我摇了摇犹趴在刘明光身上像无尾熊一般缠着不放的林梓茕，她不甚搭理地甩开了我的手，口里囔囔着一定要司南送她回去，否则说什么也不肯离开这里一步。

文茜恶狠狠地呸了一声道“这狐狸尾巴，不过几杯酒就露出来了！敢情她饥渴着肖想我们司南居然到了这个地步。好在那些媒体已经走了，要不然明天有她好看。”

我不语，伸手用力扯了一把林梓茕的手臂，她痛的嗷嗷直叫，一脸委屈可怜地藏进了刘明光的怀里，眼睛怒瞪着我“你要干什么！我知道……苏莫染，你不就见不得我好么！司南，你不要理她，她是坏女人，是杀人凶手……我和你说，是她亲手杀……”

“林梓茕！”我竭声叱喝，全场零零散散还未离场的同事及几个艺人同时沉寂下来看向了我。后来，文茜说我当时一定是疯了，如果换做是她，知道了那个女人这么个致命的弱点，才不会故意打断她的话，还为自己惹来一身腥臊。

可我却知道，当我听到她说杀人凶手，还有那句即将脱口而出的是我亲手杀死她的孩子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强烈的想法，不能让她说出来，不能……后来，我才知道，虽然我恼她，气她，怪她当初的背叛，甚至恨她为了得到司南一次又一次的陷害，可始终，我都记得她是我亲手带出来的艺人，是我将她领进了这个浮华的圈子，然后却没有努力救回她，任由她堕落沉溺。

“司南……我就要司南送我回去！你走开！我讨厌你……”林大小姐不依不饶地抓着刘明光的袖口喊着司南的名字。

我略带歉意地冲刘明光一笑说道“大刘，真不好意思，你别介意。她喝多了，我马上送她回去，你看是不是麻烦你帮我哄她到车里。”

刘明光平日里对我还算尊敬客气，半生熟地喊了一句苏姐后低头看了看神志不清的怀中女子后，忽而露齿对我一笑“没关系，她不是第一次认错了，我不会在意的。我说过的，我是真的曾经喜欢过她。因为喜欢，所以宽容，我记得这句话是苏姐在开会的时候给我们说起的，当时很喜欢就牢牢记住了，现在，好像真的能体会一些了。”

我微楞，脸上一晒。没想过自己多少年前说的一句话却被另一个人当做真理一般记得牢固。而这个人，我在他处境最困顿的时候，却不是站在他那一边的，甚至怀疑过他。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苏姐，司南好像也醉的不轻，一直嚷着要找你问清楚……”文茜在会场另一头喊我，一旁已经醉着瘫坐在墙壁旁的男人，正是司南。

这倒好，一场杀青宴，真正该醉的主一个比一个清醒，倒是这两个春风得意还秀了一把亲密的男女主角双双醉倒。我苦笑着，心里计较着该如何将这两个醉鬼一并解决掉的时候，却听到刘明光开了口。

他说“苏姐，我看司南也醉的厉害，你还是去照顾他吧。至于林小姐，如果苏姐你放心相信我的话，我会将她平安送回去的。”

刘明光主动请缨要送害得他跌进谷底的林梓茕回去。这是我彼时脑子中的第一个想法，随即就隐隐觉得不妥了起来。韩东阳并没有告诉我何谓暂时谈妥，我也还没理清这里面错综复杂的关系，就这么贸然地让微妙到尴尬关系的男女单独相处，且女方还已经醉的神志不清。

“苏姐，司南好像要吐了！你快过来帮忙！”一旁文茜一个人照顾司南显然是吃力的紧，我两难之下，一狠心咬牙说道“这样，那就麻烦你了。这样，我让小K陪你一起送她回去，之后再送你回去。好歹都是上街都能被人认出的脸，小心些还是好的。”

刘明光笑了笑，没有反对。

交代清楚小K，一定要跟着他们两，送完之后才能离开后我才快步赶到司南身边。

这厮脸色潮红，嘴里不知道在喃喃什么，一个劲地喊热，一回又喊我的名字。我看着这样的司南，哭笑不得。一边吩咐着文茜去冲一杯蜂蜜水来，一边从包里掏出湿纸巾，绿茶，他向来喜欢的味道，展开轻轻擦拭起他的脸来。

“苏莫染，为什么……我们……为什么……”他的声音很低，我却依然将他的醉话听的清楚。他问为什么，问我们为什么……话只有一半，我却知道下半句的内容。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变成今天这样，为什么，我们当初要遇见，要结下这一段斩不断理还乱的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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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不大，却因为有风歪斜。我和文茜合力架着司南到车里时，身子已然淋的半湿。

我说“文茜，你先回去吧，已经十二点了，一个姑娘家太晚回家不好，天还下着雨，就不用跟着我还跑一趟郊区了。”

文茜本有些犹豫着要不要跟着上车，听我如是一说，倒是顿时如释重负起来。“谢谢苏姐，不过……苏姐，你一个人忙的过来么？”

我笑道“没事，这个人不会喝酒，喝不了多少就醉倒，但也醒来的快。估摸着这一路过去，吹吹凉风到他家的时候，也该酒褪了的。”

许是习惯了我和司南之间神秘的关系，文茜倒不甚在意地笑着点头说了一路小心后转身离开。

深夜凉风习习，微雨飘渺，我在前面听雨，他在后排清浅呼吸，竟有了一种地老天荒的错觉。

到司南的别墅时，细雨渐大，直线般的簌簌而下。我坐在车内，往后看了一眼仍未酒醒的司大少爷，心内一阵叹息，一咬牙，下车将他拖了出来，撑在了我的肩膀上，奋力关上车门，缓缓踱步过那片草坪往那抹暖黄而去。

也是这个时候，我才留意到，不知何时，司南竟也养成了夜里留一盏灯的习惯。我分明记得，从前他是嘲笑过我的幼稚和痴心妄想的，他说，他最讨厌每一次回来看到的那盏小灯，就好像在告诉他，这座屋子里，有着一个他讨厌的女人一样狰狞。

将司南一口气驼进客厅，几乎用去了我全部的力气，腰也一下隐隐作疼起来。果然，到了三十岁的年纪，身体大不如前，所谓肆意挥霍的资本正在不知觉中悄然流逝。

司南的衣服几乎湿透了，头发拧成一撮横在眉间，明明应该是狼狈万分的模样，我却觉得该死的迷人好看，甚至更容易让人靠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