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了正月,地上的残雪开始渐渐融化,雪水顺着殿宇屋檐稀稀拉拉的低落下来。大楚中宫的后庭里,齐刷刷的跪着一排宫女,她们已经跪了一整夜,一个个无精打采,愁眉苦脸。
这一夜把一双腿跪的又酸又痛,积水濡湿了裤腿,被冷风一吹,冻得人汗毛倒竖,庭院里时不时传来敲腿的声音,但也只能是偷偷敲上两下。身背后立着两个粗壮的婆子,听说是从前赵尚书府里抬轿子的婆子,力气大的很,这两个婆子手中各持一条软鞭。看谁不爽就要抽上一鞭子。
有人偷偷抬起眼往屋檐的回廊里一瞥,房檐下那张椅子已经空了。先前赵可贞坐在那里,并挂着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
小丫头们抻着脖子往中宫寝殿里面瞧。
啪!
一个小丫头背上猛地挨了一鞭子,惊叫一声,十几个宫女似被齐刷刷折断的树枝,把头深深埋在胸前。
“不知死的贱蹄子,赵侧妃正在跟皇后娘娘谈事情,你们长了几个脑袋,还敢偷看?”
谈事情?小宫女们不约而同的咬咬嘴唇,赵侧妃跟皇后早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们俩有什么事情好谈的?
为首跪着的是皇后的近身宫女,她跟皇后时间长了,便格外关心皇后的安危。昨夜皇后咳嗽的很厉害,还说身上冷,盖了两床棉被也不见好。太医也不让瞧,自己才刚给皇后灌了个汤婆子准备暖一暖,谁知赵可贞便进来了。赵可贞一把夺过那只才刚灌好的汤婆子,不由分说,拔去软木塞,将里面滚热的开水倒进了炭盆里。
开水浇灭了炭盆里的银碳,把屋里弄得满是呛鼻子的烟火气。皇后被这烟火气一呛,咳嗽的更厉害了,好像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咳出来一般。皇后病了,病的很严重,但赵可贞却视而不见。
赵可贞从前在皇后面前都是狗一样的谄媚嘴脸,现如今跟着和亲王,腰杆儿也挺起来了。见了皇后也不行跪拜大礼,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一股子狐媚的戏谑味道。
她们在院子里跪了整整一夜,没有人照顾皇后,也不知道皇后娘娘现在怎么样了。
皇后的近身宫女侧耳仔细探听着房间里的动静,想知道赵可贞到底对皇后做了什么。只是这房间里一片死寂,半点儿人声都听不到。老话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宫女自顾安慰这自己,没事的,这至少说明,赵可贞没有对皇后娘娘动刑,不是吗?
房间里忽的响起一阵脚步声,女人的抽泣声哀哀戚戚,哭的人心里发毛。小宫女们纷纷抬起头,但背后却有两道无情的鞭子向她们劈来,引得她们躲躲闪闪。
两个婆子停了手,嘲讽道:“殿内一个女人哭,殿外一群女人哭。难怪人们常说女人是水做的,瞧你们这娇滴滴的模样,是不是等着老娘给你们擦眼泪呢?还不给老娘憋回去!”
小宫女们害怕再挨打,纷纷止住了哭声,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独自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咣!稀里哗啦!
听声音便知道,是有人撞倒了洗脸架,黄铜凤纹洗重重摔在地上,还在地砖上弹了几下。
“娘娘!”小宫女们忽的有些害怕,因不知道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声音便显得更加恐怖了。
“住口!都老实跪着!”身背后两个老婆子又扬起皮鞭。
殿内黑漆漆一片,红烛已经燃尽,却没有小宫女来添换灯烛。借着窗棂透过的日光,可以看见打翻在地的青铜凤纹洗,一地水渍,水面漂浮着柔软的玫瑰花瓣。
皇后瘫坐在地上,身子抖得筛糠一般,她双手抱着自己的胳膊不住揉搓,却怎么也暖和不起来。就好像掉进了一个冰窟窿,冻了个透心凉,从里到外都是冷的。昨天晚上还不算太冷,便以为自己只是发烧,四五个时辰过去,那种寒意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加严重了。
赵可贞傲然立在皇后面前,饶有兴味的望着她:“皇后娘娘,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感觉浑身发冷啊?”
皇后一张嘴,上下牙齿便瑟瑟的叩在一起,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个偷吃蜡烛的耗子。皇后仰起脸:“你,你怎么知道?”
“哈哈,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了。”赵可贞忍不住往前上了一步:“我还知道,你明天会更加难受,整个身体从内到外,火烧火燎,天气再冷,你也会觉得闷热异常。”
皇后身子颤抖着,但意识还算清醒:“你,是你害我!”
“害你?”赵可贞仰天大笑:“皇后娘娘说的哪里话?这难道不是你应该承受的吗?”
赵可贞俯下身,盯住皇后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你知道你儿子是怎么对待我的吗?那种冷落,那种孤立,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和先皇把我嫁给太子,不过是想借联姻来挑拨我爹和高大人之间的关系罢了。可你们有谁为我考虑过?你们册立我为端王正妃,却又在萧容湛和卫元熙之间极力撮合。我本来应该是太子妃的,是你们故意纵容卫元熙抢走了我的正妃之位。也是你们默许太子冷落我,害我在太子府里守活寡。更是你们纵容卫元熙百般的欺压我,我的痛苦又有谁知道?如今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罢了。”
皇后与赵可贞近在咫尺,连赵可贞脸上的白色绒毛都能看的一清二楚。皇后反怨愤的望着她,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煎熬与折磨,一把掐住赵可贞的脖子。
赵可贞反手一抓,轻轻松松的扯开了皇后的手臂,使劲儿一推,皇后便合身扑倒在地上。
赵可贞站了起来,嗤笑道:“毒药已经封住了你的血脉,你连力气都没有,还想杀我?快省省吧。”
“当初不是你死缠烂打硬要嫁给湛儿的吗?你是如何对本宫保证的?你说既是湛儿不爱你,你也会做个安分守己的大家主母。可你又是怎么做的?因为争风吃醋,竟敢举剑刺杀东林宗主,最后差点要了湛儿的命。你不思悔改也就罢了,还愈发歹毒了,元熙和湛儿成婚以后,你阴谋算计,跟敌人联手害死了元熙的孩子。像你这般人性,湛儿看得上你才真叫奇怪!”
“你住口!”赵可贞暴怒的瞪起眼睛,一把扯住皇后的前襟,勒的她几乎透不过气。
“是你们逼我的,如果你们不夺走我的正妃之位,我怎么会杀掉她的孩子!”
皇后冷笑道:“就算你稳坐正妃之位,你一样会杀了元熙的孩子,因为你会妒忌,你妒忌元熙容貌性情都比你好,你妒忌湛儿对元熙的感情,你妒忌元熙的才情和能力。她什么都比你强,就连出身也比你高。”
赵可贞被彻底激怒了,一把掐住皇后的下颚,又拿出一瓶愁情绕不由分说,兜头灌了下去。
“老妖婆子,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杀了你,你以为我赵可贞这么好骗的吗?我当然不会让你死了,如今你喝了双份的愁情绕,便要忍受双倍的痛苦。”赵可贞诡谲的笑道:“你知道吗?看着你痛不欲生的样子,当真是有趣极了。”
赵可贞第二瓶药灌下去,皇后只觉得身上愈发寒冷了,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似针扎一般疼,连嘴唇都开始发麻。身上刺痛男人,皇后忍不住伸手去抓,抓到皮肤通红,抓得出了血,那刺痛感也没能消减半分。
皇后实在忍不住,便将发间一根金簪拔了下来。这金簪虽然不够锋利,但足以刺穿喉咙。死了总比忍受这漫无边际的痛苦要好的多吧?
皇后刚一扬手,便被赵可贞死死抓住了:“你想自杀?”
皇后不想跟她废话,拼尽浑身残存的一点气力去抢那根簪子。赵可贞把手腕一翻,掰痛了皇后手腕,金簪当啷一声落在地上,被赵可贞一脚踢开。赵可贞掐住皇后的脖子,低声道:“没那么容易。”
“你拦不住我,只要本宫愿意,本宫随是能咬断自己的舌头。”
“你想得美!”赵可贞加大了手掌的力度,在皇后白皙的脖子上勒住五个指痕:“老妖婆子,这愁情绕的滋味,想必你是领受过了。也不妨告诉你,这毒一旦喝进去,就会跟随你一辈子。七天吃一次解药,否则就会承受冰火两重天的痛苦。你要是敢死,我就给你儿子喝一瓶,而且永远永远也不会给他解药。”
赵可贞说罢,自己都觉得很有趣,冷笑道:“你若是不相信,就尽管死吧。但你要记得,黄泉路上别急着走,说不定你儿子也忍受不了这等痛苦,很快就会来找你的。”
皇后的心智早被先太后磨得坚硬无比,但再坚强的人总还是会有软处的。赵可贞知道,皇后唯一的软肋便是太子容湛,只要拿她的宝贝儿子做威胁,无论要她做什么,她都不敢说半个不字。
“你想做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赵可贞噗嗤一声乐了:“皇后娘娘,您还真的洞察秋毫啊,这点儿心思都教您猜出来了?既然你都知道了,我索性明人不说暗话,你听好了,只要你按照我的吩咐做事,我绝不会伤害太子,还会按时给你一颗解药,若你不听话……会是什么结果,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