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治丧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李淳将脸埋在她肩头,许久,瓮声瓮气地问道:“念云,你这里是不是藏着一块牌位?”

念云的身子微微一震。

她没有告诉过他,甚至防着玉竹和重楼,但他还是知道。

念云带他走到寝殿的里屋,走到壁橱旁,踮起脚,打开最顶上的一格。那里头有一个小小的神龛,里头供着的是一尊莹白剔透的羊脂玉观音像。

她将手伸到那观音像的一侧,用力一推,不成想那里还有一个暗格,后面紧密地嵌着一块木头牌位。

郭氏女木叶之位。

神龛和牌位都十分干净,没有任何灰尘的痕迹,想来是常常擦拭和供奉的。

茴香帮她把那神龛拿下来,摆到案上,将那观音像放在了牌位旁边。观音慈眉善目,嘴角微微露着亘古不变的笑容,悲悯地望着芸芸众生。

李淳忽然觉得那观音就像死去的郭氏,那一年,也是这样的一个初冬时节,她替她挡了致命的一箭,也从此远离了这世间的纷繁曲折,远离了这许许多多的艰难挣扎。

她若有知,也许此刻就是以这样的目光望着他们的罢。

念云默默地拿帕子又擦了擦牌位上的灰尘,一直把牌位给擦得发亮,才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拿出一个香炉,点了几片檀香,恭恭敬敬退后两步,磕三个头。

是为姊姊,也为数年前的自己。那一年,望舒楼的一场大火,活生生地烧掉了郭木叶的过往,将她的生活彻底改变。

李淳也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照样上了香,磕了头。

念云看向他,今日并不是姊姊的忌日,不知他为何会想起这个。

李淳看出她的疑问,只是低下头,缓缓从怀中摸出一块木牌来。

一块薄薄的木牌,不过七八寸长,木头似乎还散发着新鲜樟木的香气。但那形状,怎么看都像是一块应该供在香炉前的牌位。

李淳忽然咬破手指,用自己的血在那木牌上缓缓书写:

弟李源之位。

念云猛然抬头,一时悚然而惊。

李淳恍若未觉,眼帘低垂,认认真真地将每一个字都描摹一遍,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专注。

源儿!

她心里某个被厚厚的灰尘掩盖的地方,忽然有点钝重的疼痛。

这疼痛辽远而空旷,像千里之外的荒野中猛然掉落一颗陨石,狠狠冲击在地面,但因为距离遥远,这疼痛不够锐利,不够强烈,却足以让她呼吸一滞。

她在那个瞬间忍不住泪流满面。

李淳用最简洁的语言,尽量平淡地说了宣政殿里发生的事,一面温柔地摩挲手中的木牌,像是在亲昵地抚摸幼弟的肩膀。

“是我私底下命人同源儿联系,教他以东宫利益为重,演了这样壮烈决绝的一出戏。”

念云握住他冰冷的手,轻声安抚他。

“源儿,在我心里,你从来都不是什么六皇子,你始终都是我的二弟,是东宫里靠着泡桐树读书的儒雅少年。”

他叹一口气,“我已经站在了这条路上,所有人都容不得我不再继续前行。该通往那条至高无上的光明大道,还是通向幽暗的死亡,我都必须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并稳稳地踩着战友的血肉和白骨。”

念云自他手中接过李源的牌位,郑而重之地摆在了姊姊的牌位旁边,添香,磕头。

“淳,我会陪你一起走下去。”

“念云。”

她抬起头,正撞进李淳黑沉沉的眸子里,那眸中暗流汹涌,如同一个黑暗的漩涡,正酝酿着某种令人胆战心惊却又无法抵挡的东西。

他仿佛有话想对她说,可是,当她认认真真准备听他说的时候,他却又忽然低下头去,“无事,这次源儿出事,圣上心里的天平只怕该向着父亲这边了,难保会有些人狗急跳墙,你也当心些,莫要随便出去。”

念云点头应了,但隐隐感觉到他想说的远不止这些,却不知为什么又没有说出来。

夜色深沉。这一年的冬天,天气冷得不寻常,细碎的雪花纷纷落落地飘着,寒气透骨。

今夜没有那六对大红的灯笼,无论是李淳,还是太子,都没有心情去体会那红灯笼所带来的喜庆与热闹。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也许都不会有红灯笼挂起来罢。

李淳跪在两块牌位前,维持着一个忏悔的姿态已经很久,木雕一般。屋里也没有点灯,只看见香炉中隐隐的明灭,檀香的气息笼罩出一片空灵的肃穆。

“淳……”

他没有动,却低声道:“今晚崇文殿议事,你也一同去罢。”

略用了几口晚膳,两人都吃不下,便直接去了崇文殿。

书房里已有数人在等候,除了子厚和韦宗仁几个年轻官员以外,王先生却也在,彼此起身见礼。

郭鏦亦在,当着这许多人,并未表现出格外的亲厚,只是微微欠身示意。

念云回了礼,一一请大家落座,才问道:“怎的没在崇仁殿那边么?”

这一句自然是问的太子怎么不见。王先生轻咳一声,道:“殿下风症又犯了,故将事务暂时托予郡王代理。”

太子素来身子骨不好,风症发作的时候头晕目眩,无法理政,又兼之严重的风湿,一到这大冷天便受不得一点寒气,屋里要生许多的火盆,不然双腿便疼痛不已,几乎行动困难。

不过,白日里还在朝堂上好好的,这边一出了事,而且是这样重要的大事,他竟就这样病倒了,直接撒手把事情交给了淳?

念云颇为诧异,看向李淳,李淳眼里十分平静,似古井无波,淡淡道:“圣上命殿下主持六皇子的丧仪。”

念云忽然明白了,太子又在逃避现实!

他身为太子,却又是李謜的亲生父亲,说到底,李謜之死和东宫脱不了干系。而现在圣上把葬礼的事交给他去办,这个度恐怕有些不好把握。

他索性就病倒了,烂摊子一推,就算圣上怪罪下来,到底还能说一句淳儿年少无知、不懂进退等等来敷衍一番,不至于让人捏到他和东宫太大的把柄。

念云问道:“既如此,圣上可下旨了么,六皇子是在宫里治丧,还是在六皇子府邸,或是在东宫?”

韦宗仁道:“陛下虽未下旨,韦某以为,自然是在六皇子府邸,如今怎么说他还是六皇子的身份,并不是东宫的世子。”

王叔文道:“圣上虽然已经替六殿下脱了罪,且圣上多有惋惜之意,但毕竟六殿下一事太过激烈,若超出正常皇子的规制下葬,未免太过招摇。在下以为,不若以未成年皇子的规制来办。”

未成年皇子比成年皇子又略低了一些,源儿年不及弱冠,倒也不是说不过去的。

但正因为六皇子的死因非比寻常,才要风光大办,本来圣上命东宫来办这件事,应该就有此意了,未必就仅仅是试探。若是潦草了,又如何对得起李謜临终时种在圣上心里的仁善友爱呢!

念云沉吟道:“王先生未免太过谨慎了些。六皇子的事,说到底还是因东宫而起,既然圣上下了这样的旨意,决不可敷衍。咱们既然不能保他平安活着,总不能身后的事都草率!既然圣上已经判定他无罪,那就定要显出重视,才好打压那边的气焰!”

李淳眉头一直紧锁着,不知在想什么,听见念云这话,忽然开口道:“风光是一定要风光的,东宫欠了源儿的,不能亏欠更多。只是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又不委屈了源儿,又好应对陛下那边。”

始终静静地在一旁听着的郭鏦忽然沉声道:“陛下不发话,但我们不得不揣度陛下的心思,不如索性去问一问陛下。”

“问陛下?”

念云微微蹙眉,就已经同他想到一处去了,于是道:“哥哥说的可是去向陛下讨要一个谥号?”

郭鏦朝她递了一个“果然还是我妹妹懂我”的眼神,点头道:“正是。”

陛下如今正悲痛万分,不说要追封王侯,但谥那么一两个字,总是该给的。

只看陛下如何追谥,圣意便也就好揣测了。

众人一时都道果然还是郭家人高明,接着便继续讨论六皇子的丧仪东宫将以什么礼节吊唁和配合,将如何表现。

死者已矣,只好去尽力处理好他身后的事,并考虑怎样最大限度地利用他的死来为活着的人争取利益。

在太子继续生病的情况下,李淳这个广陵郡王俨然已成东宫的主心骨。然而不知为什么,念云总觉得王叔文和韦宗仁两个行事风格更贴近太子,谨慎内敛,与李淳的杀伐果决截然相反。

虽然很多事情最终还是遵从了李淳的吩咐,可是总有些磕磕绊绊的感觉。

他们是李诵的臣。

如今李淳的地位非比寻常,但毕竟都是以东宫的整体利益为重,他同他们一样都是李诵的左膀右臂。

但圣上早已不算年轻,或许过不了多久,这天下就该交到李诵手里了。到李诵登基的时候,他们便不再是东宫阵营里最亲密的战友,他们也会变得像陛下和太子一眼,互相猜疑,互相忌惮,甚至互相残杀。

彼时,这坚固的共同利益的联盟必将被打破,到那个时候,又将是什么样的局面?(未完待续)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弥天记她的4.3亿年穿成绿茶女配后我出道了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我收了幼年大佬们做徒弟命之奇书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至高降临农家娘子美又娇嫡女娇妃
相关阅读
宝贝乖:妈妈六岁?偶五岁!丫鬟不受宠:四王爷的殇妻嚣张米虫:妖精老妈坏宝宝再世修罗:巾帼王爷弄花魁总裁夫人萌萌哒殇:红颜叹强娶强爱:傲娇总裁二货妻极品弃妃阮郎归神妃倾城:腹黑帝君别傲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