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将军府,陌辰衣服也没换,径自往白熙书房方向走。
守护的侍卫是多年白熙的亲卫,没有白熙的命令,自然不能放陌辰靠近。但是于理而言,陌辰去往白熙所在的园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况且范阳也时时叮嘱他们要尊敬夫人。
原本陌辰安分地待在拂远居,侍卫们也就渐渐忘记了府上还住着所谓的将军夫人。陌辰这突然一出现,倒让他们很是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应对。他们皆是云尺旧民,对于陌辰虽不厌恶,却也没有什么维护之情。陌辰身份尴尬,少主和范先生截然相反的态度让他们无所适从,不过只要陌辰不出现,也就没有问题。
陌辰随便挑了个侍卫问道:“将军在里面?”态度大方自然,十足十的几分女主人的风度。
侍卫没有隐瞒,只简短地答:“是。”少主没有交待过需要隐瞒,所以他也就据实以答,多的话不敢说,怕一不小心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
陌辰得到了侍卫肯定的回答,便大大方方地往里去。
侍卫们一愣神,立刻反应了过来,纷纷上前阻拦:“夫人请留步。”
陌辰往后退回两步,挑眉向着穿了侍卫长制服的人问道:“难道我自家的园子我还进不得?”她似笑非嗔的样子让人琢磨不清她是喜是怒。
侍卫们下意识地说道:“请夫人息怒。”但人却挡在了门前,一脸警惕防备的样子,倒像把陌辰防成了无比厉害的刺客。
陌辰本无意硬闯,不过看他们这防备的样子,忍俊不禁,生生往前走了一步。
侍卫们不敢动手拉她,只是绷着脸,坚持原地不动。
陌辰提高了声音:“还是说,我自己的夫君我见不得?”
她的声音里有着微微的压迫感,侍卫们忙齐声答:“属下不敢。”
侍卫长见陌辰柔柔弱弱,说话却句句逼人,顿时收起了轻慢敷衍之心,说:“夫人息怒,属下这就去禀告将军,还请稍候片刻。”
白熙一天有一半的时候都呆在书房里,没有吩咐,侍卫们从来不敢去打扰。侍卫长衡量轻重,如果郡主在这里争闹不休,最后少主还是会知晓。陌辰郡主好歹是名义上的将军夫人,侍卫们也不能把她怎样。与其僵持在这里,不如把问题交给少主解决。他们做属下的,也可以根据将军的决定来权衡如何对待这位所谓的夫人。
听侍卫长这么一说,终侍卫顿时松了口气。
却听陌辰道:“咦,这倒奇了,难道我要见自己的夫君,还得请人通传?我们北域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规矩。”
侍卫们连带刚要拔步前行的侍卫长俱是一惊,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解决了,没想到陌辰竟然得寸进尺不依不饶。最后那句话,更是让他们的心“突”地一跳。他们多年来藏身北域,心里最怕的,莫过于被人识破身份。虽然陌辰似无心之言,可听在心虚的人耳里,却别有效力。
陌辰看了他们尴尬,心里一阵痛快。谁说做大事的人,必须学会忍耐小结。她就是看这些云尺人不顺眼,偏要故意要刁难他们。
她要做大事,也要争小小的口舌之利。
园中素来寂静,突然听见隐隐有喧哗。
将军府一向纪律严明,鲜少有人敢大声喧闹。
白熙抬首,内院侍卫立刻上前禀告说:“陌辰……郡主来了。想要见少主。”在白熙面前,他不敢提“夫人”二字,仍然称陌辰为郡主。
白熙面部表情地说:“让她进前厅等我。”
等到白熙整理好了文案,到了前厅。陌辰已经在那儿坐好,笑吟吟地喝着茶。
她穿着素雅的丧服,如花笑靥显得分外刺目,矛盾诡异却不让人别扭难看。
白熙在她对面坐下,眼神淡而空澈,没有询问,没有疑惑,甚至没有厌恶。
陌辰抱怨道:“你手下的侍卫好生过分,连这个名义上的夫人也不放在眼里。”
白熙不理会她拧眉噘嘴的表情,平淡无波地说:“你若不主动去惹他们,他们又哪儿来的机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他似在陈述一个事实,可是其中有着对侍卫们明显的偏袒。
陌辰偏偏看不得他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巧笑倩兮,眼睛转啊转,说:“我哪有惹他们,我只不过是过来看看我的夫君。难道这也有错?”
她知道白熙听不得“夫君“二字。果然,白熙蹙眉,微微瞪着她,正色道:“郡主若是累了,请回去休息。”
又来这套。
每次都企图用这样的方法来扯开话题。陌辰偏不依,嘟嘟囔囔地抱怨:“夫君好生无情。陌辰为了你,可是连父皇的命令也给违抗了去。”
晟世想用慢性毒香侵入白熙的事。陌辰揭露他云尺少主那日便已经坦诚说明,顺便还取了一支香给他细研。
白熙看不得她这副妖娆诡异的模样,不愿多做纠缠,只简明扼要地说:“既然郡主当日也说了,我们之间不过是交易。那还请郡主遵守规则。这些额外的话多说无用,还浪费了郡主的精力。”
陌辰不在乎地哼笑一声,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似在做什么思量。不知为何,每次看到他淡漠无心的样子,就忍不住出言相激,每每看到他厌恶不悦的表情,她心里才舒畅。
白熙见过各种各样的女子,粗鲁蛮横的,胡搅蛮缠的,刁蛮任性的,妖冶魅惑的,心思深沉的,可是那些女子,不管美丽与否,好坏各异,皆与他无关,击不起他心中的半分涟漪。
除了萧盏。
她潇洒来去如一阵风,变幻多端如一朵云,灵秀明澈如一捧泉,恍然不觉间闯入了他的心里,让他的魂不由自主随着她一起飞扬起来。
可惜,他亲手把她推入了万劫不复。
至此,他的心再不会为任何人牵挂悸动。只盼着早日复国,让失去故土惨遭蹂躏的旧民过上安定的生活。
对于陌辰,他不过是出于对白氏对柳笙的亏欠,对她孤苦无依的可怜,而想着保护她,给她安定的生活。没想到,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了他意外和震撼。
若说她想凭借他的权力谋利,他尚能理解。可是她却乐此不疲地不断挑战他的底线,挑起他的愠怒。白熙有一瞬间地恍然出神。
陌辰偏过了头,抿了嘴,笑得狡黠,说:“我这样委屈嫁给你。却连夫人的头衔也不许有。根本就是无名无实。”
白熙知道她又想谈条件,故意不接茬。
陌辰顿了顿,见他不说话,知道白熙早就看透了她的小伎俩,瞪了他一眼,说:“我好歹也是个郡主,长这么大还从被人这么欺负过。”
白熙看她一派天真地说着瞎话,无奈地摇摇头。
虽然他对陌辰郡主从前的生活算不上了解,不过陌辰郡主受人欺负处处被人制肘的事,他还是有所耳闻。
陌辰继续理直气壮地说:“少主不喜欢陌辰,陌辰不怨少主。可是如果因此连府上的侍卫都欺负陌辰。少主要陌辰怎么自处?”说着说着,玉首微颔,朱唇轻咬,眼波盈盈,似有无限委屈辗转缠mian。
反正白熙知道她在做戏,但是她就要做给他看。既然他要娶陌辰郡主,那不用陌辰郡主的身份折腾折腾,怎么对得起他的一番心思。
若陌辰只像之前那样精于算计重于利益,白熙尚能从容应对,可是怎料她竟然耍起无赖来。
陌辰慢慢收起委屈,换了妥协哀怨的强调说:“再说了,身为少主的夫人,自当掌管府中内务,为夫君分忧。纵然夫君对陌辰无心,陌辰也应当为夫君分忧,不敢有所怨言。”
陌辰斜眼看向白熙,满意地看着白熙淡漠的眼眸向外溢着寒气。
白熙被她以夫人身份自居的样子惹怒,再没耐心看她在那里自说自话玩笑做戏。明明知道她是在故意激怒他,可是他无法控制心里的愤怒。
白熙没有耐心陪她玩,干脆地拒绝道:“不行。”
没有借口,没有道理,不行就是不行。
不管他怎么回答,陌辰本来还有好多理由可以反驳,结果,所有精妙的理由,都被他这么句干脆的“不行”给生生噎了回去。
“为什么?”陌辰咬牙瞪他。
白熙不做解释,径自离开。越是解释,越是中她的下怀。对她这样无理搅三分的人,最好的办法便是置之不理。
陌辰笑眼弯弯,越是看他不耐烦,心里越高兴。他不悦,便说明她用对了惹恼他的方法。于是连蹦带跳地跟了上去。
白熙听她跟着出来,不回头,不理会。
出了前厅,陌辰立刻缓了脚步,抬袖半遮面,端的是一副盈盈欲泣的可怜模样。
侍卫们看白熙面色冷漠地走在前,纤纤弱弱的陌辰郡主迈了莲步跟在后,似随风舞动的柳枝,纤弱得随时都会折断。
侍卫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来陌辰郡主一向倾慕自己少主,难得嫁了过来,少主却对她视而不见。大概是忍不住委屈,去找少主陈情,少主却毫不留情地甩手离开。
侍卫们早已见惯不惊,仰慕少主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暗送秋波者,少主视而不见。鸿雁传书看,少主看过即毁,琴音诉情者,少主假装不懂,至于那些搔首弄姿,故意跌倒,晕厥企图吸引少主的人更是不计其数,少主通通毫不理会。连这府上,除了厨娘和粗使丫头,再没有别的女子,少主更是连个贴身婢女也没有。虽说成大事者,胸中有天下,不为儿女私情所拘束,可是少主那般无情的样子,让他们有时候难免疑惑,少主是否是个个无心之人。
娶陌辰郡主是皇帝的旨意,少主只是遵旨照办。只是可怜了这个不知情的陌辰郡主。想要获得少主的爱?侍卫们摇摇头。与其死缠烂打让少主心生厌恶,不如恪守本分,好歹她还是少主明媒正娶过来的夫人。
陌辰小跑着艰难地跟上白熙,眼睛瞟着周围的环境,突然看到范阳从远处走来,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范阳远远看到跟在白熙身后一路小跑的陌辰,心里疑惑,少主一向不喜有人来他居住的园子,陌辰郡主怎么在这里。
走得近了,看到陌辰悄悄抹泪的可怜模样,心中十分不忍。
“范先生。”白熙向范阳颔首招呼道。
“范先生。”身后陌辰小声地说,意图掩盖泣音。
“将军,这是……”范阳用眼神指了指陌辰。虽说对于白熙对陌辰漠视,可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白熙这样,分明是当众给陌辰难堪。他怎么能无视柳笙的女儿遭受这样的羞辱。
白熙知道陌辰这是故意做戏给范阳看,但是因为范阳袒护陌辰,关心则乱,所以再多作解释也没有意义。
在范阳眼中,陌辰就是个苦命的孩子。从小不但无人关爱,还被兄弟姊妹排斥,被晟世的妃嫔欺负。嫁了自己喜欢的人,却又被无情冷落。以往他不能出面保护她,可是现在,在这个府上,范阳不能再让陌辰被欺负。
范阳越过白熙,上前关切地询问陌辰,在白熙面前,范阳不方便称她为“夫人“,只说:“郡主近来可好?”
陌辰怯怯地斜眼看了看白熙,这才点点头,说:“生活很好。有劳范先生挂心。”
陌辰的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范阳的眼,范阳心里愧疚,脸上仍然堆着慈爱,说:“郡主生活上有什么需要的,直管对我讲。将军事务繁忙,生活上有照顾不周之处,请郡主多体谅。”他能说的,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陌辰懂事地点点头,说:“陌辰明白。陌辰今日不该来打扰将军。”眼角泪痕尤在。
范阳膝下无子女,打心眼里把陌辰当作亲生女儿看待,看到陌辰乖巧的模样,又是安慰又是心疼。
陌辰对白熙福了福身,说:“陌辰先退下了。还请将军不要过分操劳,好好保重身子。”又鼓起勇气望了望白熙,说:“将军劳碌,陌辰不能为将军分忧,心里惭愧。不知道陌辰是否有福气为将军煲汤做羹,以表心意?”
白熙冷冷地回:“做羹汤……”
却被范阳抢先一步打断:“难得郡主有心。”
其实白熙想说的是“做羹汤是厨房的事,郡主金枝玉叶,不必劳碌。”不过既然范阳开口,他也不方面当着陌辰和侍卫的面驳了范阳的面子,只好把没说完的话咽下。
范阳招来侍卫送陌辰回拂远居。
侍卫是个活泼健谈的性子,看着陌辰可怜,忍不住开口安慰。
陌辰不露痕迹地引导着话题,侍卫越说越来劲,只觉得这个郡主平易近人很好相与。
快到拂远居的时候,侍卫偏着头,悄悄对陌辰说:“夫人,您可千万别丧气。实话跟您说吧,将军从未有过任何女人。将军也许只是……怎么说呢,”在陌辰面前,侍卫斟酌着言辞,最终选了个隐晦的说法,“还没能明白过来这事。时间一长,将军定是能明白您的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