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国,郡主府。
弈书站在萧索的庭院中央,仰头望着天。天际,四五飞鸟,东南而去。
弈书轻声叹息。
打扫的婢女不敢作声。弈书大人每日都会来郡主府待上片刻,不是在院子里叹气,就是坐在亭子里沉思。婢女们对弈书很是敬重,一来她曾是郡主门下最得郡主信任的女官,二来,弈书日日为国事操劳,所做的事大家有目共睹。
弈书大人是在挂念郡主吧,婢女回风想。国主虽然宽厚温良,可终究不是帝王之才,优柔寡断,犹疑不决,当下狠手之时却下不了狠手。面对外有内患总是无法当机立断,迅速平乱。很多事都得由弈书大人想法操办。弈书身为郡主党,凡事多被掣肘。这朝堂之上的争斗,哪一件不让人用尽心思。
弈书常常会觉得很累。可是郡主临走前的嘱托,她不得不尽心完全。拓国是她的国家,国主无能,他们做臣子便该主动为国主分担。
“小姐,少爷问您何时回去?”随行婢女蝉忻问道。
蝉忻所说的少爷是弈书的长兄弈骁,拓国的司刑大臣。
“我这就回去。”弈书说,“你先在府外等着。”
弈书回到郡主的书房,尽管郡主已经离开一年有余,但是忠心的婢女们仍每日将书房打扫得一层不染,似乎时刻准备着迎接郡主的归来。
那些关于郡主的传言她都知道。初闻时,人人心惊,只有她镇静自若,那些不过是北域王朝用来涣散拓国人心的把戏。身为郡主最看重的女官,她当然清楚郡主的能力,郡主怎么可能会为晟德殉情,北域给的这个借口真是荒谬之极。可是时间渐渐过去,为什么郡主还不现身?莫非出了其他的事,北域朝这才找了这么个借口掩饰。
弈书擦着郡主最爱的笔,念道:郡主,你何时才肯回来。
门轻轻开了,凉风吹入。
弈书以为蝉忻又来催促,头也没回,说,“我这就回去。”
“你这就回去了?也不先看看郡主?弈书啊弈书,你倒是越来越嚣张了,”清脆的声音戏谑道。
弈书一惊,心仿佛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转头,惊讶得睁大了眼。
碧喜笑着戳她的额头,“呆啦?是不是因为看到我变漂亮了?”
“碧喜?!”弈书的呼吸突然停止,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郡主吩咐我来取笔墨,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你。”碧喜说,自从再见郡主,劫后余生般的狂喜让碧喜见到什么都欢喜,再见弈书,心里升腾起一种苍天桑田劫后余生的亲切感。
“郡主……回来了?”弈书的声音有些沙哑。纵然她早已练就淡然看物,处变不惊,此时也难掩心中的激动。
“当然。郡主累了,现在房里休息,”碧喜一面说,一面收拾起萧盏要用的东西,房间里的一切都妥善保存着,“我想郡主肯定很高兴见到你。走吧。”
随着碧喜往后院走,弈书步子轻飘飘地,虽然每日都盼望着郡主回来,可是眼前的一切像梦一样,实在太不真切。
“郡主。”碧喜敲门。
“进来。”隔着门,传来沙哑的声音。
碧喜推门。一时间,弈书像个初次出门的小姑娘,慌乱得竟然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
“郡主,你看看,才多久没人管教啊。弈书这丫头,竟然呆了。”碧喜打趣道。
弈书正好进门,迎面看着郡主背对着她,站在窗前。
“哦?”萧盏带着一丝玩笑说道。
“郡主……”弈书突然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萧盏转身。
弈书欣喜地望着萧盏。只见萧盏缓缓转过身,白色面具覆盖她大半张脸。
弈书掩饰不了眼中的惊讶。一旁的碧喜有些着急,想要暗示她什么,却苦于没有机会。不过弈书一向是个知进退有分寸的人,不该问的事决不会提。
萧盏嘴角露出笑意,说,“本郡主在路上听到很多关于你的传闻,弈书,你做得很好。”
千金万银的奖赏都不及萧盏的这一句肯定。
“弈书不敢有负郡主的重托。”弈书埋下头,千言万语都只成了这么一句。
“国主还好吧。”萧盏轻描淡写地问,语气里缠绕着一丝说不出的落寞。
“国主很好。只是……很操劳。”弈书不知道从何说起,再说,臣下不该妄论主上的事。
萧盏当然了解,眼下的形势混乱,什么平乱谋划都不是善于应对的。
“嗯。”萧盏轻声应道,声音有些倦怠,“过几天,我会亲自去见国主。我累了。你也先回去休息吧。”
“弈书请郡主保重。郡主声音都已经沙哑。”弈书心疼地说,想来郡主为了尽快回国,连日奔波劳累吧,连声音都已十分沙哑。
“我的声音——”萧盏缓缓地轻声说,“再也回不来了。”
短短的一句话,竟似含了无尽的悲凉苍茫,仿佛来自天涯海角,历经了沧海桑田。
乍一听到萧盏的那般语气,弈书也不由得心口一震。思绪太多一时梳理不清,只得怔怔地退下。离开后院的时候,回望透着昏黄灯光的窗口,心里一暖,不觉热泪润眼。
郡主回来了。
这一句话反反复复地游荡在她的舌尖,仿佛巫女的祝福咒,让她的心里瞬间充满了希望和力量,这两年来的疲倦劳累全都一扫而空。
“小姐怎么现在才出来,少爷怕是早已心急了。”婢女蝉忻小声埋怨道。她自小随侍弈书,虽然主仆有别,但是她对弈书却没有过分的拘谨恭顺。
“回去吧。”弈书心不在焉地答,转身上了马车。
“是。”弈书不浓不淡的反应反倒弄得蝉忻悻悻的,只能安静地跟在弈书身后,跳上了马车。
回了弈府。自然免不了去和弈骁交涉。弈书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去前厅见弈骁。
“又哪儿去了?”弈骁颇严厉地问道。
“小姐去郡主……”蝉忻抢着答。
话还没完,前厅陷入沉静。
蝉忻抿抿嘴,就知道每次提到郡主都会这样,但是这是实话啊。况且,只有这样,少爷才不会责备小姐。少爷对郡主的心思,蝉忻也知道一二,只是这是弈家的禁忌,任何人都不敢提起。
“其实……”我见到郡主了,弈书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弈骁,却不能说出口,既然郡主还没有公开归来之事,她就不能先告诉别人。况且,她也不知道如何对弈骁讲。
“其实什么?”弈骁注意到了弈书的异常,她的目光闪烁,矛盾挣扎。
“没什么,我想要休息了,”弈书默默地离开。今晚发生的事就像是一只梦,经历了一场极致的欢欣激动,她有些累了。
弈骁若有所思地看着弈书的背影,心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弈书睡不着,脑子里重复着和郡主重逢的场景。
没有想象的惊喜错愕,没有想象的相拥而泣或者欣喜若狂。
淡淡地出场,静静地离开,如梦般缥缈虚无。
光洁的象牙白面具,低沉沙哑的声音。
“我的声音……再也回不来了”
弈书感觉压抑,却说不出为什么,冥冥中总觉得有什么不妥。心里像有无数只蚂蚁撕咬,痛痛痒痒,不得安宁。
“小姐小姐。”蝉忻呼拉一声推门而入。
“什……什么?”弈书这才惊觉原来自己已经睡着了。
“小……小姐,你你……你……”蝉忻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蝉忻,我已经睡下了。”弈书耐着性子说。
“你你你……不……不知道……知道……,刚才我听……听人说,郡主回来了。”最后半句总算一口气说完,蝉忻呼出了一大口气,睁大眼睛看着弈书。
“我知道了。”弈书淡淡地回应,接着被蝉忻期待的眼神一震,“你瞪着我干吗?”
“小姐,是真的。少爷正要过去看看呢,”蝉忻以为弈书不相信自己的话。
“我说过,我已经知道了。”弈书发了脾气。
许久没见过弈书生气,蝉忻有些吓着,只好委屈地退出房间。原本以为小姐会高兴地立刻奔向郡主府。然后自己跟在小姐身后,拿着小姐的衣裳,提醒小姐穿好衣裳再出去。没想到却是这样。
弈书怒气难平。想到现今郡主府门前一定是车水马龙,弈书冷亨道:郡主才刚回来,还等不及到天明,他们就要去拜访。难道不知道郡主需要休息吗?当年国主嫁走郡主时,这些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等到遇事无法决断时,才知道怀念郡主。好啊,现在郡主回来了,什么事都可以推给郡主决定。这些人正好省了心,坐享高位。
次日,蝉忻给弈书送早膳时,没敢多说话,更没敢再提郡主。
瞧着默默的蝉忻,弈书反而觉得不自在,随口问:“少爷见到郡主了吗?”
“没呢。”蝉忻大约是憋坏了,眼睛一亮,打开了话匣子,“听说昨晚有很多大臣都去拜访郡主。结果呢,郡主府的人说:郡主累顿,需要静养数日,谁都不见。所以,那些人等了一会儿,只得悻悻离开。听说,连国主派去的传令官都没进着郡主府的门。”
听到最后一句,弈书觉得痛快。对于一意孤行,嫁走萧盏,弈书一直心怀怨念。每每看着束手无策的愁苦模样,弈书一面忧心,一面又觉得痛快。(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