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点儿张惶，又有点儿欣喜，真的很想点头说好，可是这样，岂不是就等于承认，陈景望是他们共同的敌人？万一他是在试探呢？

可是……万一他不是？看着他明朗含笑的凤眸，她竟语无伦次，喃喃的道：“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盟友不是朋友？你为什么忽然要找人做盟友？盟友通常不是应该相互利用……不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词儿。”

阮凤栖浅笑：“随你用那个词儿，我明白就成了。我发现你并不是所有时候都这么语无伦次的，大多时候，你的话都滴水不漏……所以我想，我该为此感到荣幸。”

她咧了咧嘴角，想说什么，又忍住，低头细细的想。阮凤栖终于忍不住笑出来，温言道：“真的要考虑这么久么？我看起来这么像坏人？”

锦颜不答，他便负了手，缓缓的踱了几步，道：“我本来也一直觉得奇怪，我为什么要选一个小姑娘做盟友，现在忽然有点明白了……单凭这份儿谨慎，也是无人能及。有时连我自己也做不到。”

锦颜咬了唇，有些惭愧，又十分的心动。可是牵涉到家人，真的连万分之一的险都不敢冒。犹豫了许久，还是低低的道：“你若有事要我帮忙，能帮的我一定帮。我不过是一个没用的小人物，盟友甚么的，实在不敢当。嗯……我们回去罢。”

阮凤栖一愣，沉吟的看了她一眼，才道：“好，那我先送你回去。”

锦颜不敢看他，沉默的点点头，他便带着她跃起，一直到快要走出山林，阮凤栖才略略一停，温言道：“颜儿，我之前对你确是有些误会，但是这些日子以来，我瞧着你为家人倾尽全力，当真用心良苦。行事纵有不当处，也是出于无奈……你一个小姑娘，再怎么聪明，能力终究有限，难免顾此失彼。可你的性情，偏又太过求全，直弄的自己疲于奔命……所以我想，我们可以做朋友，之后有甚么事情，你可以告诉我，纵不能帮到你什么，最少可以听你说说，帮你排解一二……”

他停了下来，似乎在犹豫下面的话要不要说，两人目光一撞，他便极浅的一笑，略凑唇在她耳边，续道：“我已经暗中调集了一些人手到桐洲，若真有甚么意外，最少可以保你家人平安。我只希望你可以不逼自己这么紧，也不必太担心家人安危……”

锦颜愣了许久许久。

不用多说，她也知道这后一句十分机密，可是他却仍是说了出来。其实这哪里是甚么盟友……他分明是不忍心看她煎熬，所以想帮她一把。一时竟是泪盈于睫，停了一停，才强笑道：“阮公子对人，一向这么好么？颜儿竟不知要怎么回答了。”

阮凤栖低声道：“怎么说呢……我从第一次见到颜儿，便觉得十分熟悉，好像前世曾见过一样，”他轻咳，看了她一眼：“颜儿莫见怪，我觉得颜儿有点像我母亲，极**，极坚韧……看起来明明弱不胜衣，却偏偏百折不回。这些年父亲不在，我又年幼，朱衣阁全是母亲一个人撑起来的。若不是她老人家，阮凤栖早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锦颜听的发怔，张大眼睛看他，彼此离的这么近，他的面目在夜色中隐去，只有一对凤瞳映着月光，美的好似星辰。真的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玉一般清透的人，竟经了这么多的波折。锦颜犹豫了一下，还是拉住他的衣襟，拉的他低下头来，伸手抱了抱他的头颈，柔声道：“别难过，都过去了……你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你的母亲……”

阮凤栖不答，也不动，不知隔了多久，远处忽然响起一声鸡啼。锦颜忽然回神，急松开手，他似乎也微吃了一惊，轻咳了两声，道：“天快亮了，送你回去。”

锦颜嗯了一声，他便带着她飞也似的向前，一直快到了，才指了一间酒楼，道：“我这些日子，一直住在这儿。”

锦颜看这酒楼遥遥对着杜家和自家，这才恍然，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还当你是躲在树上偷看呢！”

一句话还没说完，阮凤栖一个踉跄，她就像个秤砣一样直坠下来，尖叫出声。阮凤栖猛然回神，身子一翻，在她落地之前把她抓在手里，锦颜惊魂未定，喘了两口气，一把抓住他的肩，“不带这么吓人的！你干嘛啊！我说错什么了？”

阮凤栖不答，锦颜有点奇怪，看他脸红红的，手足无措的模样，又是讶异，又是好笑，笑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人很怪？”

阮凤栖一怔，想看她，又忍住：“哪里怪了？”

“你有时候直白的像小孩子，有时候害羞的像姑娘家……又有时候，就像今天吧，又显得老谋深……咳，胸有成竹，但才胸有成竹了没多大会儿，又成了现在这样子！所以，我不免要想，在你镇定自若的时候定下的盟约，在你莫名其妙的时候，可不可以反悔呀？”

阮凤栖看她一眼，轻轻的笑出声来，道：“多谢颜儿姑娘愿与凤栖结盟……凤栖尽量不再‘莫名其妙’，请颜儿姑娘放心。”

锦颜看他双眸含笑，也报之一笑，忽然一怔，急道：“天亮了！”

阮凤栖也是一怔，急走两步，把她送了进家，锦颜悄悄向他摆一下手，这才开门进去，门一关，便觉得双颊火一般的烧了起来，想想，竟与这个奇怪的美少年共度了一夜……

正捧了脸发怔，忽听大门被人敲了几下，声音不大，却甚是急促。锦颜头一个便以为是阮凤栖去而复返，飞也似的跑出去，开了门，然后两人一起怔住。门外的陈景望定了定神，目光在她脸上一溜一转，低声道：“颜儿居然满脸春/色，当真是……”

锦颜还没来的及说话，便听堂屋的门一开，叶道方和叶林氏急匆匆的出来，接着，东厢房的叶锦念也出来了，衣履齐整，显然是合衣睡的。一见陈景望，叶锦念和叶道方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道：“怎么样？”

陈景望早做了一脸的疲惫，急拱手道：“扰了伯父伯母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叶道方急的顿足，道：“究竟怎样了？”

他这才答道：“杜县令才刚差人报了来，说是烧了两三个院子，幸好是没主子的空院子，又赶上冬至，主子下人都聚在一起吃饺子，救的又及，倒没伤着几个人，只有一个养马的老仆，说是睡着了，烧的很严重，另有一个下人被椽子掉下来砸伤了腰，还有一个据说是往外跑的时候扭伤了脚。旁人都没听说有事。”

叶道方急急的道：“没伤着人命罢？”

陈景望道：“伯父放心，没伤着人命。”

叶道方这才吁了一口气，伸手扶着腰，喃喃的道：“那就好，那就好……”

锦颜急过去扶了他，叶道方一把攥了她手，便似失而复得似的，攥的死紧。陈景望道：“我过来说一声，还得赶去胡家，这事儿，杜县令不便出面……伯父放心，不会有事的。我随时差人回来同您报信儿，您安心就是。”

叶锦念道：“我陪陈兄去。”

陈景望道：“锦念，你也一夜没睡，还是多少睡一会儿罢。何况你也不惯处置这些事情，还是交给我去办。”

锦颜一直忍着不曾插言，听他这话说的，好像这事儿是替叶家办的似的，便气的咬唇，正想说话，谁知叶锦念早静静的接口，道：“府上出了这种大事，便是邻居也该帮帮手，何况你我道义之交，本该稍效微劳，陈兄又何必客气。”

咦？居然又推回去了。锦颜听他说的一派自然，显然想的通达，心里便暗暗叫好，看着两人急匆匆走了，这才回身把叶道方扶进屋里，轻声道：“爹，这下您老可放心了罢。”

叶道方颇有些感叹，道：“是啊……”

叶林氏也道：“真是谢天谢地，幸好没伤着人命……那几个人，还不知伤的怎样呢！丫儿，不知你林伯伯那儿，有没有烧伤涂的那药。”

叶道方道：“不错，正该赶紧去问问。可怜这些人，好好的遭这个无妄之灾……”

这老两口，这时候还在挂念那几个下人……

锦颜不由微笑，不知为什么，心里安静了好些，不管谁是始作佣者，这三个下人确是无辜受累，该谁去负这个责任，又何必与爹娘争辩。善良终究不该是错。起先爹爹气到口不择言，除了怕她学坏了，更多的，也是担心这些人的安危罢了……就算是喜欢把罪往自己头上揽，也勉强算是勇于承担责任罢？但要是也能像哥哥那样，头脑清醒，事儿理的顺，人情也尽到了，那就最好了。

嗯，不着急，慢慢教……现在有人帮忙了……盟友诶……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帮着叶道方敲背，那边叶林氏把炉子捅开，细细的把火拨旺，预备煮茶，一边就问：“说起来，丫儿，你怎么知道伤不了几个人？”

锦颜一怔，叶林氏却没察觉，打着哈欠站起来，把壶坐上，随口续道：“敢是你早得了信儿？咋不早说，你爹整宿唉声叹声的，闹的我也没能闭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