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颜一抬头，贺子涵正隔着叶锦念向她微笑，道：“这厨子做的最好的就是这道菜了，颜儿快尝尝。”

锦颜若无其事的笑道：“谢谢贺大哥。”

她这些日子，一直小心在意，不再与贺子涵肆意玩笑。这么一笑一说，贺子涵的脸色便柔和了好些，笑道：“快吃罢！何必同我客气？”

锦颜看那鸡腿油光闪亮，实在不舍得吃，想了想还是挟给锦玉，看锦玉面前的碗里满满的，便问：“姐，你怎么不吃？”锦玉不吭声，锦颜侧头瞥了她一眼，见她正在发愣，便叫：“姐？”

锦玉急定了定神，才道：“我不吃，你吃吧。”抄起筷子就挟了回去，然后又把筷子搁下了发愣。

锦颜有点儿稀奇，压低声音道：“怎么啦？啥事儿不高兴？”

锦玉停了半天，也压低了声音，悄道：“贺小大夫瞧了你这半日，好歹寻了个由头搭句话儿，我吃了，岂不是背了他的情份。”

锦颜一怔，脸上就有点儿挂不住，咬着筷子头，不知要答什么。锦玉一句话出口，也有些后悔，低低的道：“横竖他也不是恶意，你就吃了，也没什么。”

“我知道他不是恶意……”锦颜有点儿苦笑，道：“这是好东西，你吃了补身体，我吃了能当甚么？”

锦玉却有点上拗劲儿，道：“反正我不吃。”

锦颜无奈，只得低头慢慢的吃，座次上首贺朱氏和林庆之说笑，贺青山也偶尔插句话儿，叶道方插不上话，只低头吃饭。身边叶锦念和贺子涵也正低声交谈，没人留意这边的情形。谁知锦颜刚刚吃完，林庆之便笑道：“颜儿爱吃鸡腿？我这儿还有一根呢！”

锦颜急道：“我吃饱了。”

林庆之早挟起送了过来，隔个着大八仙桌，锦颜不好让他举着，只得站起来，捧了碗接了，林庆之笑道：“多吃点儿，一会还有寿糕吃呢。”

锦颜只得谢了，坐回来，左右看了看，看锦玉一直埋着头，也不理她，只得把鸡腿送到叶锦念碗里，悄声道：“我真吃不下了。”

叶锦念一笑，略抬了碗道：“怎不给姐姐吃。”

锦玉也不抬头，轻道：“我不吃。”

叶锦念也是一怔，使眼色叫锦颜看看她怎么了，锦颜只得悄悄拉她衣裳，道：“姐，你多少吃一点儿，有啥事咱回去说。今个伯伯做寿，你是正经干闺女，得好好给老人家敬酒啊！”

锦玉一愣，赶紧坐直了些，看林庆之喝了几口酒，正红光满面，高谈阔论，并没留意她，便又塌回肩去，低低的道：“也就是个名儿罢了……想干爹那袍子，我没白没黑的做了这几天，熬的眼仁子生疼，他老人家也不过是点个头，连句话儿也没有……你白张着手来了，什么也没预备，大家却都这么高兴，伯母和干爹为了你，险些吵了起来……”

锦颜愣住。锦玉性子和顺，一向不是计较这些的人，叶道方和叶林氏，从小到大，摆明了偏疼她，叶锦念和锦玉从来不曾在意，不过偶尔闲了玩笑几句。这会子因为几个外人无心说笑，倒来攀她这个妹妹？

一时不知要怎么答，只是瞧着她。锦玉今天是刻意妆扮过，穿了件桃红底子盘金彩绣的棉裙，头发梳的油光水滑，一根跳丝也没有，在颊侧细细的绑出燕尾，也拿桃红的头绳系了。她这些日子丰腴了些，瞧着真是脸如银盘，眼如水杏，说不出的娇媚可人。

心里猛然跳出一句话，是一出门碰到陈景望，他说，“颜儿妹妹这一身，瞧着倒比平日更超逸了。”细细回想锦玉当时的神情，拿着自己那时的心思去度锦玉的心思，心里忽然就是一阵子发苦。

锦玉对陈景望的心，只怕不比她当时轻……而且如今的锦玉，经了这一遭事儿，早没了闺中女儿患得患失，乍惊乍喜的心情，只怕要一条道儿走到黑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林庆之道：“颜儿，颜儿？”锦颜吓了一跳，啊了一声，林庆之笑道：“这一桌子的菜你不吃，抓着筷子啃个什么劲儿？”

锦颜赶紧把筷子放下，笑道：“我刚才咬着筷子了，只怕要来客呢。”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大门咣咣几声，一桌子人都笑了，林庆之笑道：“咱们颜儿是小神仙么？我这家里轻易不来个客，颜儿一说就来了，若是佳客就罢了，若是个恶客，我可惟你这丫头是问。”一边就站了起来。

林家做杂事的小厮跑了进来，打躬道：“老爷，外头来了几个拜寿的。

林庆之一愣，奇道：“拜寿？拜甚么寿？都是谁啊，他们怎么知道的？”

那小厮平时只做些杂役，轻易不会有这些迎来送往的事儿，礼数上也不如何周到，只答道：“我统不认识，只瞅了瞅，有两三个老头儿，好像医馆的伙计不知谁领过来的。”

贺青山便哦了一声，道：“许是咱们今个关门太早，所以人问起来，就过来了。”

贺朱氏截口道：“都这辰光了，老哥俩儿还白话啥？不管是谁，横竖是客，先请进来再说吧！玉儿颜儿，姊妹俩先去屋里玩会儿罢。”

平时虽然不怎么讲究，可是毕竟都是没出阁的姑娘家，又赶上做寿这种正事儿，加倍的讲规矩，不好随便见外男。锦颜赶紧拉了锦玉进去，便听外头进来了几个人，两边一阵子寒喧。

锦颜想着趁便跟锦玉说两句话，瞧着她却有点儿神思不属。一时想不出话儿来开解，还是只能先图眼下，于是偎过去，软软的叫：“姐姐，你不理我了么？”

锦玉随手摸了摸她头发：“傻话，哪有。”

“呀，姐姐吃我醋了哦！”锦颜嘻皮笑脸，锦玉嗔怪的瞥了她一眼，她才笑道：“你是公认的好闺女，能工会绣的，又是天生的和顺温柔，大家跟你说话，自然得和气着说，不会大说大笑的，嗯……这就是人家说的‘怜香惜玉’了，是不是？”

锦玉红了脸不吭声，她便又道：“我向来叽哩呱啦惯了的，所以大家跟我说话，也就敞开了玩笑，不太拘礼，瞧着便热络些。伯母那些个凑趣的话儿，你也信啊？再说林伯伯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脸上虽然不假辞色，心里却是疼着的，你是他闺女，不疼你，可疼哪一个？”

隔了一会儿，锦玉才轻声道：“我没有……”只说了这几个字，便不知再说什么。锦颜心里暗叹，只得续道：“你想想，像贺大哥谁的，同咱们是平辈，虽然混的熟，却是男女有别，你是大姑娘了，他同你说话什么的，都得惦量着来，唯恐说多一句招人闲话，同我就没这么多忌讳了，想说便说了。其实咱们姐妹一道来的，问我不就是问你了，若是姐姐不开心，我叫贺大哥单单给你挟一筷菜来吃。”

她明着说贺子涵，暗里自然是指陈景望。锦玉低头想了半天，脸上才慢慢的现了光彩，柔声道：“胡说什么，谁稀罕他那一筷子菜了！”

锦颜笑道：“那好，你既然说不稀罕，出去你可得好好吃，要不把我挟的菜都吃光了，我就叫贺大哥来问你！”

锦玉啐了她一口，笑道：“你叫他来，他就来了？”

两姐妹一头说笑，就听着外头络绎的来了好几拨，老的少的都有。因为林庆之自己不讲究，所以甚么事儿都没按做寿的规矩来，客人虽来了，看着屋里也不像个能待客的样儿，不过是客套几句，打个躬抱个拳，走个过场就告辞了，林庆之向来不懂这些逢迎之道，当然也想不起要留人吃饭。

好歹把人都送走了，林庆之很不耐烦，坐下来嚷了一句：“玉儿，颜儿，出来吃饭了！真是的，来这么一趟，他们也麻烦，我也麻烦，何苦来！”

贺朱氏笑道：“人家好意来祝寿，倒招你抱怨，你这老头儿，活该关起大门朝天过！”

锦颜一笑，便拉着锦玉出去，按她在椅子上。一家子才吃了几口，便听有人道：“林老爷子，大福大寿啊！”

大家都是一怔，急站起来，这才发现刚才送了人出去，大门屋门统没关，客人直接进了屋，也没人去迎。锦颜眼尖，一眼瞥到，猛然站了起来，脱口道：“胡财主？”

胡财主一怔，一抬头瞥到锦玉，眼珠子顿时就不会转了，林庆之本来就不齿他的为人，一见他这个不堪的样儿，哪里忍的下去，冷冷的道：“当不起，请回。”

胡财主这才回神，忙忙的拱手道：“咱们听说今个是您老的大寿，特特的来……”

林庆之打断他，毫不客气的道：“我同你没甚么交情，我做不做寿不干你事，走你的罢！”

胡财主脸上有点挂不住，讪讪的站着。林庆之说话向来直来直去，方才一阵子迎来送往，虚礼客套，但凡他有不到的地方，贺青山两口子几句话就周旋了过去，可是这会他这么说了，两人一个打圆场的也没，屋子里瞬时就是一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