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正满眼全是人,却仍是一眼便看到了阮凤栖。他就站在不远处,月白的长衫上也沾了些污渍,正负了手,目不转晴的看她,凤眼中全是深思。
不知又有什么地方疏忽了,叫他留上了神?锦颜正要装成若无其事,却忽觉他的模样有些异样。细瞧了一眼,便见他眼晴周围微微泛红,倒像是哭过似的,也不知是不是被烟熏的。现在想想,昨晚刚见他时,他的声音好像也有些微哑,这都隔了大半夜,还能瞧的出来,想必当时十分伤心,怪不得总觉得他有点不对劲儿。
究竟是什么事,让这个清傲的少年如此伤心?是因为他父亲吗?他的父亲,跟陈景望的父亲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跟桐洲又有什么关系?陈景望为什么不想让他留在桐洲?
她想的入神,下意识的盯紧了他细看。这回却是阮凤栖不自在起来,别了眼,锦颜一怔,赶紧也转了头。
近晌午的时候煞了风,细细检点,烧的厉害的只有喜得家和另一家,还有紧挨着的两家烧糊了墙,里头倒还没事。
虽然没人知道内情,可这件事,却与叶家脱不了关系,锦颜瞧着喜得娘哭天抢地的,心里着实难受,又不好多说什么。大家伙儿帮忙的帮忙,劝慰的劝慰,一整天忙忙乱乱的就过去了。看着也快到饭点儿了,这才散了,各回各家。
一边走着,锦颜便下意识的东张西望……算着陈景望也该出现了罢?本来该是仗义挺身的戏码,现在不知他要怎么唱下去?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抓了个空儿,便悄悄问叶锦念:“哥哥,是不是有个律条儿提到,要买宅子,只能买自个儿邻居家的?”
叶锦念一怔:“户律上的确是有这么一条,‘欲益买宅,不比其宅,勿许’。就是说,要买的宅院,必须紧挨着现在的宅院,否则便不成。小妹,你怎会知道这个的?”
“我听贺伯母提过一次。那如果……比如我请贺伯母帮忙买宅子,就只能挨着贺家么?”
叶锦念道:“怎么说呢,通常房契地契上,都只写清宅子的位置,大小,新旧之类,不会写谁买的。所以也可以这样……比如你的宅子要卖,而你我比邻而居,贺伯母可以托我出面去买,然后把房契地契给她就成。”
“哦……”锦颜想了一下:“但是律条儿就是那么规定的,如果很君子不变通,就只能买紧挨着的了,是不是?”
叶锦念点头:“是,的确如此。小妹,你究竟想说什么?”
“没什么。”锦颜道:“我只是觉得心里不安,想要早点儿搬到镇上去。但是,是搬到长福镇,同林伯伯挨的近些,还是搬到如意镇,借就着爹爹方便,我却还没想好。到时看罢!”一边说着,便加快脚步,进了家门。
…………
这一次她却料错了,一直到了晚上,陈景望也不曾露面。
到了第二天,因为前天夜里锦玉折腾的整宿没好好睡,这两日都头痛身乏,锦颜怕她有事,天还没亮就跑到城里,去贺家借了马车,想回村里接了锦玉去瞧瞧。
马车才进了村,就见一骑马儿从身边飞驰而过,瞧着正是陈景望。锦颜老远瞧着他进了叶家,急催着车夫加紧向前,一进了门,便见陈景望正站着同叶林氏和叶锦念说话,说是人在县衙,恰好见村里人扭去那纵火的,这才赶回来的。
陈景望极适合这种斯文中透着高贵的装扮,银色的抹额,嵌了金线的锦袍,绣了祥云的腰带,看着似乎没戴甚么金玉俗物,却处处精致华美,衬的整个人丰神俊朗。这副模样,分明是着意妆饰了来卖弄风流,能像刚赶了几个时辰路的么?锦颜心里冷笑一声,下意识的瞥了眼院外,阮凤栖的马儿已经不见了,不知什么时候告辞走了。
两人虽没打过照面,但陈景望眼线众多,加上这纵火的事儿,他必定已经知道他回了凤尾村。莫名的,锦颜心里居然冒出个“要赶紧去告诉他,好让他有防备”的念头。被自己吓了一跳,定了定神,走了进去,陈景望随即回过身来,笑道:“颜妹。”
锦颜上前福了福,道:“陈公子。”
陈景望愣了愣:“这是做什么?咱们是平辈,颜妹怎么这么客气?”
她抬头,直截了当的问:“请问陈公子,那虫花可得了么?”
陈景望哪想得到她第一句竟是问这个,不由一窒,停了停,才轻声道:“实在惭愧,我问过杜知县,说那药材是一桩案子的证物,铺子已经上报封存了,所以竟没能求得……我另托人去别处找了,大约这几日便有消息。”
锦颜道:“劳您费心,那可多谢了。”
摆着个势利人的作派,嘴里说着多谢,脸上可没有感谢的样子。也不打二话,转身向北屋走了两步,道:“姐,马车来了,咱们走罢。”
锦玉从房里出来,咬着唇角瞥了陈景望一眼,陈景望也含笑相望,道:“两位妹妹这是要出门么?”
锦颜只顾着招呼车夫,头都没回,锦玉有心要答,却又害羞,到最后还是叶林氏答道:“玉儿身上有点儿乏,丫儿便送她去城里瞧瞧。”
“哦?”陈景望便略略趋近,道:“玉妹,你没事罢?”
锦玉微晕了脸,低声道:“没事。”
锦颜回手扶了她,便往马车走,陈景望忽道:“对了!两位妹妹,且略站一站!”
一边说着,就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打开来,里头是三个乌沉沉的坠子。他直托到锦颜面前,笑道:“我应了颜妹,帮你找个瓶儿之类的小巧玩意儿,一时没得,却无意中瞧见了这个,这是沉香木雕的坠儿,虽然粗陋,恰好倒能生香。便送给锦念和两位妹妹各一个,不知颜妹可喜欢么?”
锦颜微微一怔,就他的手瞧了一眼。这沉香坠还不到一寸长,小指粗,雕成平安柱的模样。但市卖的平安柱大多是镂空的花样,这个却是实的,只在中间留了空。整个坠黑的发亮,油光水滑,雕的精致玲珑之极。帕子一打开,就嗅到一股子清甜甘美的香气,直让人通体舒畅。
叶锦念急急推辞,陈景望笑道:“这不值什么,只不过是个玩意儿,放在身上,清心怡神,避虫驱邪,何乐不为?”
一边说着,便拈起一枚,送到锦玉面前,道:“这个雕的是富贵平安,给玉妹用,最合适不过了,”锦玉有些无措,见旁人都不应声,只得接了,低低的谢了一声。
陈景望又拿了一枚,递给叶锦念,笑道:“这个雕的是封侯挂印,这个雕的是龙凤呈祥……”嘴里说着,把最后一枚送到锦颜面前。
锦颜不由得一咬唇。她前一刻还打定主意,要在陈景望面前做出个贪财势利的样儿,好对他耍的风流手腕视而不见,这一来是因为锦玉对他存了心,虽要想法子拆解,却不能损了姐妹感情。二来也是为了便于之后行事,演起来也不易露了破绽。
可是这才一转眼,他就把沉香吊坠送在了她面前,虽不知价值几何,但依着陈景望的性子,若是便宜东西,他一定不会出手。若她真是个贪财的,岂会不要?而且这平安柱雕刻的极是玲珑细巧,便单单女孩儿家的心思,也一定是爱不释手的。
可是陈家本是制香高手,这又是兄妹仨各送了一个,谁知道会有什么歹毒用意。借她个胆儿,也不敢放在身上。
心思百转,其实也不过是片刻之间,听叶锦念坚辞不要,陈景望只笑说东西寻常,坚持要给。锦颜忽然心念一动,道:“这香气,当真对姐姐好么?”
陈景望笑道:“此香温中安神,免疫僻邪,真真是极好的。”
锦颜眨了下眼睛,道:“这个东西,很值钱罢?”
“这个嘛……”他便轻咳,温颜道:“佩着图个吉利,倒不在价钱上。”
锦颜便伸手接了,道:“多谢了。那公子便坐着,咱们可走了。”伸手扶了锦玉,便上了马车,叶林氏跟出来,问:“你们姐俩儿,回来吃中饭不?”
锦颜笑道:“不了,贺伯母说帮我打听着宅子了,我到时叫林伯伯陪着我去瞧瞧。”
“看宅子做什么?”
锦颜道:“看到合适的,咱们一家子搬去城里住啊!”
叶林氏一怔:“什么?”
锦颜道:“这些事,让哥哥慢慢同你细说,我要走了。”扔下这个话茬子,既他们去想,便催着车夫上了路。
把锦玉送到了保安堂,趁贺青山诊着的空儿,便把那沉香坠子给林庆之瞧了瞧。沉香本就是木中至宝,这小小一点东西,比一样大的实心金子还要值钱的多。林庆之细细检视了,也不曾经过什么制炼。
既然没甚么害处,锦玉的便由她戴着,另外那个,顺手当了二十两银子。绕了个弯儿到珠宝铺子,便同着贺朱氏,去那间闲下来的宅院,看了一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