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埃和訾正下意识的抬头看,就见一个戴眼镜高高瘦瘦的中年人定定的站在办公室的门前,目光娴静的望着他们。
一如多年前,那双在讲台上的眸光般洞彻人心。
“老师好。”陈埃面色沉稳,恭敬的点头致意。
訾正跟在他身后也一并向蔡永立问好。
蔡永立没想到自己刚刚从教室后门观察完情况,扭头就看见三个熟悉的身影,他本要脱口而出问他们三人为什么上课还不进去,在外面闲逛什么?!
然而忽然间才意识到,原来他们已经毕业,不再是他的学生了。
“你们都放假了啊,什么时候到的美澳?”他微微一笑,神色平静道。
张薇笑得也很甜,“刚到的老师,没打扰您上课吧?”
“呵呵,没有,我刚好下午没课,就来看看,来,你们先进来说话吧。”说着他就拧开门,招呼陈埃他们进去。
张薇乖巧的点头,率先跟着蔡永立一并进门,陈埃和訾正也紧随其后。
办公室正中间竖放着一张长桌,上面用四五块白板隔开,划分成七八个区域,桌上散乱的摆放着许多教科书、电脑,靠里处贴墙放着一个高大书柜,里面塞满了密密麻麻的试卷档案。
蔡永立扯了几个凳子给陈埃他们坐,因为办公室的空间不大,放的东西又多,没有闲置的地方摆沙发之类的座椅。
他自己也找了个木板凳坐在三人的对面,仔细看了看陈埃几人的模样,轻笑道:“你们都军训完了吗,我看怎么就陈埃被晒黑了,张薇和许訾正都没什么变化啊?哈哈。”
“哪有老师,你可不知道军训那几天太阳有多毒,我都比以前黑了好多呢,”张薇噘着嘴不满道,又瞥了眼陈埃,嘻嘻笑道:“陈埃他本来就黑,现在不过是比之前更黑了呢。”
陈埃尴尬的笑笑,他在老师面前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说话也很少。
大概是性别的原因,女生在那些老师领导面前都是很乖巧懂事的,说话也很好听,十分讨人喜欢,男生大多则是截然不同的样子,基本是一脸严肃,说话生硬,丝毫不会讨好人。
咱们的陈埃同学就是其中的典型,平时私底下说话骚的不行,什么都能扯,胡天侃地,可一到老师领导的面前,就跟个被锯了嘴的葫芦,半天闷不出来一个屁,按张薇嘲笑他的话就是,像见了猫的耗子似的,连动都不敢动。
好在蔡永立没有太过关注,又问他们道:“你们都考上哪个大学了,学校怎么样啊?待的适不适应?”
陈埃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依旧还是由张薇先开口介绍她在岱南医学院,訾正在岱南大学,最后陈埃补了句他在汉西警察学院。
蔡永立静静地听完,略感欣慰的看着他们三个,其实还是挺出乎意料的,在他们这群老师眼里,许訾正平时学习平庸,一模二模也没什么突破,原本的估计是他顶多能考个琅琊大学就算好的,虽说琅琊大学在汉西省大学里排名垫底,但也算是跨进了大学的门槛。
而现在他考进了岱南大学,说明高考的时候发挥很好啊。
张薇这个倒不是很惊讶,因为这个女生平时的成绩就很不错,一模的时候更是超过了一本线十多分,能考进岱南医学院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陈埃给他的惊讶还是蛮大的,毕竟这个学生英语学科的瘸腿委实有点严重,若是能补上来,想必和张薇也差不了多少,可惜直到高考前也没太大的起色。
不过上的听他说好像是个警校,将来当个警察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好好,都考的不错,医生和警察也很好,比当老师强。”
蔡永立点点头,肯定他们道。
几人又闲聊了会,渐渐话不多了,本来也没有太多可聊的事,尴尬的氛围开始弥漫着,张薇忽然开口问另一位老师现在在哪?
蔡永立愣了下,想了想告诉她那个老师在哪个办公室,估摸着现在还没上课,去找她正好。
张薇柔柔一笑,双手合什向蔡永立道谢,然后拽着陈埃和訾正从办公室里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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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复归于平静,只有午后的微风透过阴面门窗徐徐而来,吹起书页的哗哗声。
蔡永立依旧坐在那张板凳上没动,他从陈埃他们离开时就陷入沉默,这样似曾相识的场景他不止一次的遇到,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三年前?五年前?亦或是更远的时光。
他在美澳已经执教二十多年了,从大学毕业起,分到县一中教学,在那里干了约摸一两年,恰逢美澳组建,老师不够,教育局就把他调了过去,自那之后,他就一直待在美澳了。
这些年学生一批批的来,一批批的走,起初他还会感到伤感遗憾,渐渐的发现自己已经无悲无喜了,如山间河路栈道上的那块阻塞一切的礁石般,岿然不动。
倒不是说他铁石心肠,而是见得太多了,委实没了那些情绪上的波动,更悲哀的是随着年龄的增大,他的记忆力开始慢慢下降,许多的人和事都已经记不大清了。
陈埃他们这群刚毕业的还好,如果都出现在他面前,他还能一个个的叫出名字,再往上一届就不行了,记忆如那指间的沙,一点一点的漏光了,最后摊手一看,荡然无存。
吱呀,一声轻响打断了蔡永立的沉思,他抬头发现陈埃推开门又回来了,大概是忘了东西吧他想,“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拿了?”
陈埃没说话,神情严肃的来到蔡永立身前,“老师我…………”他本就不擅长言语表达,现在太紧张反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脸涨的通红。
蔡永立看出来陈埃的窘迫,温和的笑着安慰他道:“别紧张,有什么话慢慢说,你先坐。”
陈埃顺从的坐到一个板凳上,与蔡永立离的很近,可以清晰的看到老师鬓角的斑白,眼角渐深的皱纹,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老师已经这么老了,原来那个潇洒如风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原来他也不是那个每天晚上被罚进办公室的学生了。
“老师,虽然现在说的可能有些迟,希望您原谅,谢谢老师!”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神色自若的说道,没有激动,没有痛哭,只有心里平静,他始终觉得自己是欠了老师一句谢谢。
中学时代,有数之不尽师德高尚的老师不辞辛苦的为学生备案讲课解题,关心学生的成长,无论打雷下雨,还是狂风暴雪,他们都会到达学校,若非意外,绝不缺课,甚至占课来上。
他们对自己的学生寄予了殷切的希望,在没有多余的教育资源倾斜下,他们只能倾尽所有的力量,用已经摇摇欲坠的肩膀,咬牙跺脚的将那些有望靠读书来改变命运的孩子们,托上那条路。
而他们所求的回报,大概仅仅是你在功成名就的某一天能够想起他们来,还能记得他们这个毫不起眼的小老师。
所以陈埃觉得他欠老师一句谢谢,有人觉得这是很小的一件事,无足挂齿,但是他不这样看,为学莫重于尊师,你作为学生,连尊敬老师这件最起码的是都做不到,还谈什么为学为人。
因而他拐弯抹角的费尽周折,甚至刚才故意把张薇和訾正给支开,悄悄返回来,也只是为了说这一句谢谢。
蔡永立神色一动,他修长的手指抬了抬眼镜,呵呵的笑问道:“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想说这个?”
“老师,我高考的英语成绩考了九十分,比之前多了三十分,全靠您的帮助我才能做到的。”陈埃很诚恳的说道。
哦!这倒是让蔡永立惊讶到了,起先陈埃英语的底子太差,怎么学都补不回来,高考前还考了个很低的分数,他本来有很多事情要忙,而且二十三班的学生有许多心态不稳定的,都需要他来谈话。
可到了那晚第二节晚自习下课后,也许是习惯,也许是意外,他把陈埃又一次叫到办公室来,盯着男生垂头丧气的脸,语重心长的叮嘱他要踏踏实实的。
之后就没再关注过他了,只是依稀的记得上课的时候,在他所在的那个方向始终都是在低着头写个不停,没有再听过课,大概是已经放弃了吧,蔡永立心里有些可惜的想到。
没想到他竟然超长发挥,虽然这次高考的英语试卷简单,可三十分的跨越幅度确实很大。
“你能考的好是你自己努力的成果,我顶多就是起了个引领的作用,”蔡永立摇摇头拒绝道,他并没有给陈埃太大的帮助,“之后那几天你一直在学吗?”
陈埃就把他那十天所做的事都和蔡永立说了一遍,言语间透露压抑不住的骄傲,他靠着自己的蠢方法,硬生生多考了三十分。
蔡永立平静的听完,望着陈埃沉默良久,最后点头认可道:“很好,踏踏实实的就行。”
“谢谢老师,能做您的学生我很荣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