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晟是小果的亲爹,这是不可扭转的事实,小果得救后,这件事也势必要告诉他。
只要小果还在,她和慕容晟之间就不可能真正断了牵连。
唐果儿揉了揉眉心,将混乱的思绪尽数压下,“天越,吃完了你就回去吧,我有点累,想歇下了。”
“本座已经吃饱了。”唐果儿意味分明的逐客令,天越也不恼,他拿出一方巾帕擦了手,起身道,“不过,本座还是想告诉你,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些事,躲不过的。”
“我没想躲,我需要时间。”唐果儿也站起了身,平静扫过天越,往内室走去。
看着唐果儿的背影,天越连连摇头,难怪通天阁密规第一条会是绝爱。
原来爱情不是好东西,眼前苦苦挣扎失魂落魄的唐果儿,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有生之年,爱情,绝不能碰。
天越不由打了一个哆嗦,挥手灵光乍现,桌上的菜色在光忙散去时尽数消失。
他转身,快步离去。
第二日一大早,婢子送来一套纯白衣衫,唐果儿一看就知是慕容晟为今日前去祭拜云渊让人特地准备的。
软罗轻纱料子舒雅,唐果儿换上后又在外披了件薄披风这才出了门。
慕容晟就等在她的院子外,也是一身素装,深青色的袍子上只有袖口襟口有少许绣纹。这样的素雅穿着,倒将他这些年征战培养出来的慑人气势淡化了。
似如当年唐府初见。
唐果儿恍惚了一下,不着痕迹挪开目光,淡问道,“他的墓在什么地方?”
“就在城郊。”慕容晟看了唐果儿一眼,顿了顿道,
“也算不上是云渊的寝墓,只是一处衣冠冢。我原本打算将他的遗体秘密运回京都,葬入云家的陵园之中,但是被云夫人阻止了。慕容苍篡位未动云家,一是因为云家百年功勋,二来是因为云夫人已经假意向他投诚,可他对云家仍然是将信将疑。所以,我按照云夫人的意思,只能将云渊火化了秘密送回天都,终有一天,我会给他一个盛大的葬礼。”
“人死如灯灭,有没有葬礼,云渊都不会在乎。一直以来他向往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与其被禁锢在一处,或许他更愿意投身五湖四海。”
唐果儿心中钝痛,垂下浓密睫毛,“带我去祭拜吧。”
慕容晟点头,转身走在前头,领着唐果儿出了城主府,上了马车。
二人一路静默无语,一路上只有马车辘辘作响,马车里的空气滞闷得让人心中发紧。
索性无双城并不算大,很快就到了城郊。马车一停,唐果儿就迫不及待的从车上下来,少了与慕容晟独处的那中压迫感,面对城郊山远天高的景致,她的情绪才松弛了下来。
步入初秋,遍野开着淡淡的野菊,散落在枯草之间,成为一抹亮色。
可这遍地盛开的颜色,反倒让唐果儿觉得抑郁悲戚。她环顾四下,目光在远处隆起的位置顿住。
突然,她一提裙摆,在原野中穿梭着,片刻手上就采摘了一小把菊花。
与此同时,另一束野菊也递到了她的跟前。
慕容晟将花交给唐果儿,眸底也有了淡淡悲色,“春芽新绿,夏风如歌,秋林尽染,冬雪皑皑,这里一年四季,都有别样的味道。远离喧嚣世俗,是云渊一直想要的。”
“活着得到与死了得到,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唐果儿握紧手中花束,朝着云渊衣冠冢的方向走去。
她走了几步,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去看慕容晟,淡淡道,“慕容晟,当年的真相我已经清楚了。事情发展至今,我已经看到了云渊在你心中的位置,他的死,我不会继续怪你了。或许,这一切都是命。”
慕容晟惊愕看着唐果儿的背影,眼底情绪如澜,他犹豫良久,终究只是看着她走向云渊的衣冠冢。
踩在秋日干枯的草地上,唐果儿始终觉得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入目枯黄和干草的气息,总是轻易的让人陷入悲伤不可自拔。
即使知道前方是衣冠冢,并非云渊真正魂归的地方,唐果儿的心还是忍不住的颤抖了。
每一步,都踏得艰难。
衣冠冢四周很干净,并没有被枯草占据。洁白的大理石墓碑光润的色泽衬着那熟悉的名字,唐果儿觉得无比刺眼。
她坐了下来,将手中的花束放到一旁,微微仰头看着云渊的墓碑,眼底一片潮湿。
千言万语,在此刻都化作无声哽咽。
五年,时间已经冲淡了她对他最初的心动与爱恋,那份本就轻薄如云的感情早在风里烟消云散。
只是他为救她而死的一幕幕,却在她的生命里沉淀了下来,反而被时间越酿越浓。
没有云渊为她挡去那一箭,或许躺在这里的就是她了。
唐果儿往后挪了挪身子,轻轻靠在了墓碑上,闭上眼睛。身后的墓碑似乎化作了五年前中秋宫宴假山上,云渊搂着她的温暖怀抱。
她不禁呢喃道,“云渊,我曾想和你过一世一双人的简单生活,可是造化弄人,你我终究没能走到一起……”
淡淡的湿意在眼底扩散,唐果儿吸了吸鼻子睁开眼睛,缓缓站了起来。她反身最后看了一眼墓碑,一步步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云渊,是我辜负了你的一片神情,还连累你为我丧命。
若有来世,若我还能遇见你,我欠你的,不论是情,还是命,我都还你。
只是今生,我的心已经有了不可再逆转的方向,即使这个尽头,并不能给我渴望的生活,我仍然必须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唐果儿擦去眼角的湿意,神色坚定,纯白的裙袂被风吹得翻飞,如同天空徜徉的一抹轻云,飘向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的慕容晟。
慕容晟看着朝自己平静走来的人影,握在袖里的拳头慢慢松开,整个人霎时放松了下来。待唐果儿走近,他才看清她哭过的面色。
心底有轻微的抽痛,一闪而过。
慕容晟柔声道,“京都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小果在宫中不会有事。今夜我会回去一趟甘州,将政务暂时交由徐海将军他们处理,天亮之前我就能赶回来。”
“甘州里这里路途并不近……”
唐果儿说完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慕容晟早在五年前就步入了灵神领域,当即止住后面的话改口道,
“我现在对小果的安危并没有那么担心了,除了你这里的人手,天越也安排了通天阁的人到了小果身边,如果你甘州那边事务繁多,你可以留在那里,小果我和天越去救。”
“不行!”慕容晟一口回绝,“小果陷入险境是因为我,小果会认为慕容苍是他的爹,也是因为我从不曾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这次去天都,无论如何我都会去。”
慕容晟突然拉住唐果儿的手,神情专注的望向她,
“果儿,当年在云顶山,你让我选择,我犹豫了,可是我真实的想法并不是你认为的那样。你和江山,我一个都不会丢开,终有一天我会将天下踩在脚下。稳固江山,我不需要靠娶形形色色的女人,你,会是唯一站在我身边的人。”
一番话直接了当,没有掺杂半点做作的感情。
唐果儿闻言怔住,一时之间竟忘了抽回自己的手。等思绪尽数归位之后,她抬起头,目光胶着在慕容晟脸上,
“我相信你现在所说的,但是,现实和想象完全是两码事。等你登上高位,等你成为万里河山的主人,你会发现,这个世界上有个词叫身不由己。”
就像当初她身中媚毒,经他解毒后,不得不随军出征。
就像如今她为了小果,明知踏出这一步之后,生活会变成另一番模样,她却不得不这么做。
“果儿,你变了。”慕容晟深深凝望了一眼她,握紧她的手,牵着她往原野外走去,“从前你果敢,面对一切似乎都有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
“你都说了,那是从前。”唐果儿挣了一下,抽回自己的手,脚步一顿,继而有并肩走在慕容晟身旁。
“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时候我了无牵挂,孑然一身,自然什么都不怕。可是现在我有了小果,他就是我的牵绊,是我的顾忌。他在我生命里排在第一位,为了他,我可以变得圆滑,学会妥协,哪怕不顾我这条命,我也要护他周全。”
慕容晟身子一震,扭头看着唐果儿认真的模样,心底一暖,郑重道,“小果的安危,不用你拼命,我会护你们周全。”
说完,慕容晟语气温和道,“等救出小果之后,你就和我去甘州,我有一份礼物送给你。”
“什么礼物?”
“一个人。”
唐果儿抬眼望他,见他浅笑着的神色,脑袋里一个念头飞速闪过。她颤声道,“难道云清……”
“不错,云清现在就在甘州。你被赫拉抓走的涧州守军覆没的那日,孙将军拼死从战乱中救出了云清,只是,她的腿受了伤至今还未痊愈。”
慕容晟见唐果儿的神色变得担忧,立刻安慰道,“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只是现在还不宜长时间赶路。除此之外,其他与常人都无异。”
唐果儿这才松了口气,“没有大碍就好。月影已经去了,云清是我身边唯一能信得过的人。慕容晟,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