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当年荣贵妃与荣家谋反的事让你耿耿于怀。可你并不是源头,你只是他们为了让自己野心看起来光明正大一点的借口。”
慕容晟沉默,良久他叹了一声道,“云渊,人人都说你像是一个脱离了尘世,不问人间事的隐世仙人,其实他们都看花了眼。你,我,太子,我们三人之中,胸中沟壑最深,看事物最通透的人一直都是你。你才是最会伪装的那一个……”
云渊没有出口反驳,浅浅笑了笑,“我们谁又真正活得真实?我的伪装是装出了心中所向往的,太子的伪装是为了得到这无限江山,你的伪装是包裹着猝毒利刃的钝鞘。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包括争夺这江山,都是在报复皇上当年灭了荣家一族。”
“报复?我是为了报复吗?云渊,坐拥江山万里,看尽人间繁华。这样的生活难道我就不能向往?”慕容晟端茶的手一滞,轻挑眉头道。
“你还是不肯承认……”云渊无奈摇头,又为自己斟上了一杯茶。
看着清茶的茶汤在白瓷杯中微微流转,云渊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
当局者迷,慕容晟的心魔来自于与荣贵妃遗体独处的那几个日夜。他若是自己看不透,旁人再怎么劝,都没有用。
思及此,云渊又抬首问道,“明日就是太后的葬礼了,你今夜前来找我,有事?”
“太后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不得不将你软禁在府中,等太后丧礼结束,我必定禀明父皇……”慕容晟这才说出今晚来云府的真正目的。
云渊是他的知己,他不想因为一个太后的事,就让他们之间生出什么间隙。
“你不必多说,我都明白。”云渊打断慕容晟的话,举起茶杯朝他一敬,
“我们多少年的交情了?还会经不起这点风吹雨打?太后的事,你若是稍有一点地袒护我,只怕丽皇贵妃的枪头就要调转过来对准我了。她那么自负的一个人,要是知道自己贿赂的人早已站在了敌方阵营之中, 不将我五马分尸,她绝不会罢休。”
“我的人她敢动了试试?”慕容晟的神色轻松起来,嘴角也缓缓勾出一抹真切的笑意来,“她要是敢伤你一分,我必在慕容苍身上十倍讨回。”
“太子的性子完全继承了丽皇贵妃,刚愎自用,自负高傲。若非如此,我当初可能真的会选择支持他,而不是你。”云渊浅酌一口茶,毫不遮掩的说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云家的存在不是单单为了谁,而是为了东陵的天下。
“即使你当初选择支持慕容苍也无碍,不管你一开始支持谁,最后你只能支持我。”慕容晟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有些无赖却语气笃定道。
云渊闻言只是笑笑,“看来我的选择是正确的,若是让你太早对太子出手,东陵国只怕要大乱了。丽皇贵妃的家族势力可不容小觑,她的父亲威武大将军如今正手握三十万大军守卫着东陵边境。”
“你觉得他那三十万大军能威胁得了本王?”慕容晟不以为意地反问道。
“我倒是忘了,这里面似乎有十万大军控制在你的人手中。”云渊更是无奈了。
荣家当年虽被灭族,但毕竟是大将之家,荣老将军在军中的威望只怕仅次于他的父亲。
按照慕容晟的城府与手段,加上皇上当初的手下留情及一直以来的默许,他将荣家的旧党收为已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思及此,云渊不由自主的叹道,“真不知道,丽皇贵妃将来发现这个事实时是什么表情。你如此狡诈多端,我着实为将来那位大皇子妃担忧……”
“我也为云世子夫人担忧,怎么才能捂热你这千年大冰块!”慕容晟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
二人对视了一眼,皆开怀而笑。
片刻过后,慕容晟当先微敛了笑意,“云渊,慕容苍出征给我解决了不少的烦恼,但是,又一件事情我一直纳闷不解。”
“什么事?”
“事关唐三小姐,唐果儿!”慕容晟食指来回摩擦着白瓷杯的边缘,若有所思道。
云渊目光扫过慕容晟的小动作,身子一僵,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恢复了平常惯有的冷色。
他顿了一会儿,淡淡道,“我这些年游历在外,对这个唐三小姐了解不多。只是回京之后才听闻了她的事迹。不过,你这么一提,我倒也疑惑起来了。传闻和唐三小姐本人的性格确实差别太大……”
慕容晟放下茶杯,起身负手面对门外而站。
天上的星辰落进他的眼睛里,却始终照不透他晦暗不明的神色。
“她翻天覆地的改变是在慕容苍送去十个壮男给她之后……云渊,你说如果一个天真愚蠢,软弱可欺,且好男色的女子,会因为这十个壮男就彻底颠覆了自己的性格,完全变得像另外一个人吗?”
“受到刺激变化肯定会有,但是再怎么改变,也不可能跳脱原先的本性,成为另外一个人。”
云渊起身,走到慕容晟的身旁站定,同他一起仰望夜空,突然扭头问道,“或者,她会不会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
“不可能!”慕容晟摇头,万分肯定道,“她耳后有一颗朱砂痣。”
“那我也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了。”云渊垂了眼睑道。
他其实真的希望她不是唐果儿。这样一来,她与太子便没有婚约,与大皇子也没有纠缠。
慕容晟沉吟片刻,叹道,“罢了,她究竟是谁并非有多重要。”
重要的是,他的心已经被她占据,唯她而已。
云渊闻言,没有多想,顺口接过去道,“是啊,不管她是唐三小姐亦或不是,她只是她,无可替代。”
他说完,只见慕容晟的脸色一下子沉了沉。他蓦然想起自己方才接了什么话,心中一颤,连忙道,“我是说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慕容晟挺直脊背站着, 又将目光投放到了远方。云渊对唐果儿的心思在云顶寺那一日,他就已经窥出一二了。
可唐果儿不是别人,她是有生以来唯一一个令他动心的人,也是让他下定决心想要俘虏到自己身边永远陪伴在右的人。
即使他所面临的对手是云渊,他也绝不可能退步,将她拱手相让。
慕容晟收回自己的目光,再度落到云渊身上,他顿了一顿,徐徐道,“你不必因为我便做出什么退让,我虽将你视为兄弟,但也有可能将你视为对手。”
云渊对上慕容晟的眼神,那双眸子里虽然仍带着星辰的浅浅寒光,但他的心里却莫名一暖。
他完全可以拿身份来压他,掐灭他所有的念头,可他却没有这么做。
“我明白。”云渊点了点头,“天色不早了,明日太后下葬大礼,只怕不会轻松。”
“嗯。”慕容晟淡淡应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一封还未拆的信,“父皇让我交给你,明早再拆开。”
“臣谨遵圣命。”云渊双手接过信封,当下收入怀中。
慕容晟见状,没有多说什么,身形一晃,几个跳跃间,他便出了云府。
可一出了云府后,他的脸色就如夜色一般,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双眸里更是闪着点点怒光……
招蜂引蝶的唐果儿,看来他得尽快捆住她的翅膀……
第二日天蒙蒙亮,京都的长街两侧站满了百姓。当然他们并不是前来相送太后一个后宫女子的,这些人都是揣着好奇心来观礼的。
仁德殿中也是同样的人满为患,灵堂中的金丝楠木棺已经盖得严严实实,一干陪葬品也是全部收箱装妥,摆在灵堂的一侧,只待整装待发的人抬着它们上路。
距离太后凤体出发的时辰早已过去,但因为秦公公的一句话,众人不得不在殿中等着。
皇上要来为太后送行,他们谁又敢罔顾圣命私自先走?
片刻之后,在秦公公的尖声传唱中,皇上缓缓走进了大家的视野。
众人见那明黄的身影走来,陆陆续续地跪到了地上。
唐果儿亦不例外,但她没有真正地跪,在宽大的裙摆下,她的膝盖没有挨着地面。
她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眼底闪过一丝诧色,几乎同时,她就收起了自己的心绪。
这是太后去了以后皇上第一次出现在大家的面前,严格来说,从慕容苍出征之后,皇帝就甚少在朝臣面前露面了。
让唐果儿惊讶的倒并非因为皇上突然出席丧礼的缘故,而是皇上羸弱得几乎只剩下皮包骨了,竟然能自己独自行走,来到殿中。
他的身体看起来似乎比之前她看到的时候好了些,就是脸色还是不太好。他的脸透着不正常的青白色,隐隐透着衰败的死灰。
皇上一路走到灵前,为太后上了一注相后,才缓缓道,“这些日子众位辛苦了,太后在天之灵想必已感受到大家的心中的沉痛。一个月丧礼之期已经过去,今日是朕特地找钦天监看的吉日,晟儿,你就代表证领着他们送太后最后一程吧。”
“儿臣领命。”慕容晟从人群中走出来,朝着皇上行了一礼。
“既然如此,你们就出发吧。”皇上说完轻咳了两声。
一旁秦公公立刻走到皇上身边,“皇上,我们也回宣德殿去吧。”
皇上点点头,在秦公公半扶着的情况下,他脚步稍有虚浮的离去。临走,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唐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