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香山,漫山流丹。
到处都是游人如织,一派欢歌笑语。十月里的丹枫如火、如荼、如浓墨如重彩,谁见了不生欢喜意。
左凡老远又看见这个女孩子,从阆风亭,到森玉笏,再到鬼见愁,她一路独行,如他一般。
独行的人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闲庭信步地潇洒,另一种是我见犹怜的落寞。
他,是前者;而眼前的她,显然是后者。
单身又落寞的女孩子,让左凡在经过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白色的棉布长裙,外面罩着亚麻色针织长衫,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脖子上系着一条洒满小雏菊的围巾,脚下是一双平底的麂皮小短靴;几缕散乱的发丝遮掩着一张窄窄的秀气的脸,微微蹙起的眉毛,秋水盈盈的双眼,嘴巴紧紧抿着,像抿起无数心事;神色清冷,眼神游离,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此刻的唐莞正立于香炉峰顶,四下里望去,云霞似的红叶扑天盖地排山倒海,像灼灼燃烧的火焰,灼得她遍体生寒;双目被火红的丹枫刺得生疼,唐莞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多美的红叶,她偏偏看到不愿看。
曾经,她与周成的恋情,就像这漫山红叶,如诗如画,光辉明艳;只可惜一场霜降过去,也不免雨打残红,盛极则衰。
几个小时前,她远远地跟在他后面。他还是他,只是身边却多了一个娇艳如花的女子。他为她买早点,为她捋乱了的头发,他与她十指相扣,一起走进报社的大门。
那就是他新收获的爱情,是他留京的希望,也是成就他理想的所在。
唐莞想,青梅竹马海誓山盟是最虚有其表的笑话,你爱我我爱你都比不上自己爱自己。
唐莞真想踏前一步去质问他,这就是你的理想?这就是你在京奋斗的结果?四年的恋爱敌不上四个月的变迁?
但,终究没有上前,自己已经赔上了感情,又何必再赔上骄傲。
她站在崖边,低着头朝崖底看,山谷深不见底,山腰的雾蔼凝成一团青色,沉寂寂地没有一丝流动。谷底一团寒意涌上来,将她的裙角吹起,似乎随风欲逝。
唐莞暗咐,如果从这里跳下去,疼痛得时间会有多长?
正在这时,有人在她身后“哎——”的一声喊,她心里一哆嗦,脚底一滑,身体瞬间前倾,眼看就要从万丈悬崖跌落下去。
报纸上明天就会登:痴情女失恋命丧谷底,十月里香山再添新魂。说不定稿子还要周成写。唐莞此刻脑子里竟然想到这个。
突然,一只灌注力量的大手从斜刺里伸出,一把钳住唐莞的胳膊,硬生生将她正待跌落的身子拉了回来。
不过一秒钟,唐莞就在生与死之间打了个来回。
生和死,这么近!唐莞出了一身冷汗,惊魂未定地站住,只觉得胳膊被那只手钳得生疼。
只听见那只大手的主人长长叹出一口气,“丫头,我都跟了你一路了,你这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啊?”
唐莞这才抬起失血的脸,仔细地看着她的“救命恩人”。
这是一个看上去三十七八岁的男子,端正的鼻梁,温和的眉眼,眼角有细细的鱼尾纹,眉头轻轻皱着,唇边挂着一丝无奈地笑。他穿一件藏青色风衣,此时风衣随风猎猎,越发显得他气质不俗。
古人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眼前的男人,就像这句诗。
她说,“谢谢你。”
他却摇了摇头,说道,“你不必谢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想想,万一你做了傻事,你的父母该是多么难过?”声音里隐隐透着责怪。
他举目望了望远处绵延的山脉,又道:“没有迈不过去的坎,也没有爬不过去的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好好走下去,办法总会有的。”
他鼓励她,又劝慰她。她却悲中从来。
“出了什么事情?这样伤心?”
他看着她,一张秀气的小脸,因惊吓变得惨白,就像一朵初冬的雪花,仿佛敌不过周遭红叶的烈火,欲将融化。
有些伤心,是没有解药的。
唐莞看看眼前的男人,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
半晌才道:“没什么,谢谢你。”
说完转过身去,回望远处苍莽的山峦。
左凡站在那里没动,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似乎在想要不要离开。
他打量着她,也就是二十几岁的年纪。他想,太年轻了,年轻到不懂得生命的珍贵。
这副模样,多半是情伤吧。
只是有些后怕,若是他没有注意到她,若是他刚才没有及时拉住她,若是那一瞬间他迟疑那么一下下,那结果……
他不敢去想。
她却不这样认为,仍然抬脚迈向更高的岩石。
他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脱口而出:“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