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咖啡馆，愈加显得沉静。偌大的空间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桌客人，看似情侣的关系，逗留着并不急于离去。

在见到雷霆骏的那一瞬间，我已经想好的话，突然都无法说出来。在静默之中，被他载着，来到了这里。

雷霆骏并不急于切入正题，在侍者将咖啡端上来之后，开始了悠然的品尝。

结果，最后无法忍受的，是我。“我想跟你谈一下，骨髓的事情。”该面对的，总得面对，永远也逃避不了。

他扬了一下英挺的眉毛，静候我继续说下去。我咽了一下唾液，这个话题，我感到如此艰难。

“医生说，小羽的情况已经……很危险，当务之急是做手术……”我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他正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我。

“所以……我求你……给他一点骨髓……”我难过的已经要死，尤其，他此时的那一抹难懂的眼神，让我的心更加慌乱。

“我的提议，相信你没有忘。如果你觉得可以接受，骨髓——当然不是问题。”他喝了一口咖啡，说得有些漫不经心。

“难道，只有这一种方法，我给你钱不行吗？”我有些语无伦次，他的目光像来自地狱的黑暗王者，冷酷得不容辩驳，虽然嘴角还若隐若现着一抹浅笑，但是却让我崩溃到绝望。

“我不需要钱，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这一刻，他好像已经化身为了恶魔，残忍而嗜血，与那天保护我时，已经判若两人。

“可是，这样勉强得来的东西，就真是你想要的吗？”我喃喃低语，像是说给他，更像是说给自己。

“我只在乎，什么是我想要的，至于手段，我不在乎！”他脸庞被无情覆盖，几乎是哼着，说出的这句话。

在尝试努力之后，依然是失败的局面。我闭上眼睛，把心一横：“好！既然这样，我们……成交！你给小羽骨髓，而我……会如你的愿！”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他眼里写满的不是得逞后的惊喜，而是……落寞。

顾不上揣测他的想法，我站起来：“明天，我会让小羽的医生安排手术事宜的。”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我听到了一个有些空洞的声音：“你放心，我会配合医生。”

将他抛在身后，不再理会他的心情是欢呼还是失落，像一具木偶一样，眼神飘忽地走向外面。

短短的十几分钟，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天堂到地狱的感觉，恐怕就是现在的样子，我已经充分体验。

不得不相信，有时候命运真的不在自己的手中。为了一些必须在乎的因素，我做了无奈的选择，但是，我不后悔，用我一个人的幸福，换取一个年轻美好的生命，值了。

但是，为什么心会这样痛？那是一种失去了一切的深深绝望。有一颗贵重得如同旷世奇珍的心，我将永远地辜负了……

不，不只是辜负，而是残忍地刺了一刀，那淋漓的鲜血，映红了我的眼睛，弥漫过我的心，让我迷惑的分不清，是我的血，还是他的……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雷霆骏的各项指标，都非常适合捐献骨髓，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小羽的身体在医生的调理之下，也渐渐平稳下来。

我双眼盯着那鲜红的三个字“手术中”，但是我知道，那目光中没有一丝焦距。

那扇门后，是小羽亟待拯救的生命，和雷霆骏健康的躯体。

今天过后，一切都会发生变化，欧凯睿，会成为过去，雷霆骏重回我的生命中，而小羽，也会重获健康，前两个让我的心郁结了那么多的惆怅，都因第三个，而像烟雾一样，随风漫去。

心依旧会疼，但是不重要，用不了多久，也许我就会遗忘。我这样宽慰着自己，但是，依然忍不住，那一行清泪的向下坠落。

手术是成功的，当那三个触目惊心的字骤然熄灭，当卢医生疲惫的面容泛着欣喜的微笑，我就知道，小羽没事了。那一刻我像卸下了千斤的重担，虚脱伴着骤然的轻松，袭上我的四肢。

小羽被转进了监护室，我只能隔着玻璃，远远地看着他尚未清醒过来的面容，沉静得想睡着的天使一样，忍不住，流下了喜悦的泪。

在雷霆骏的病房，他黑亮的眼睛注视着我，他先于小羽从手术室出来，此时刚刚醒来。

“谢谢你！”此时的这句感谢，我确定是绝对真心的。他没有强迫我，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会因此而恨他，呵，很奇怪的感觉。

“你恨我吗？”像是猜到我的心思，他缓缓地问道，眼神里，多了一丝躲闪。

我默默地看着他，半晌，轻轻地摇摇头：“我应该感谢你的。”事以至此，恨不恨的，我不愿意再想。

他认真地看了我半天，好像在确认我的话是真是假，终于，他勾起唇角，淡淡地笑了。

“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我没有来得及问他的情况，就匆匆逃离了那里。

想到接下来，我会与他共度那么长的时光，我的心竟然憋闷得受不了。

第二天，当我提着一篮水果来到雷霆骏的病房，意外地发现，他已经离开了。

“护士，这个病房的人去哪里了？”我狐疑地询问护士小姐，按医嘱，他应该至少要静养一周，为什么忽然不见了呢？

“来了一帮人，将他接走了。据说是经过院长的同意出院的。”

“哦，是这样……谢谢你，护士。”

这很符合雷霆骏的性格，一向自认身体健硕得无懈可击，他从来不畏惧小病小痛的。可是，这是捐出骨髓啊，怎么可以这么满不在乎呢。

手里拿着果篮，思忖着走在医院的甬道，口袋里的电话叫嚣起来。不熟悉的电话号码，我迟疑着，但是还是接听了。

“莫伊，我是雷霆骏。”他的嗓音有几分沙哑，语调也低沉了许多，给我的感觉是他非常不舒服。

“你怎么无视医生的忠告，离开医院了？”我的声音里有着责备，对自己的身体就这么自信，还是他太不爱惜自己？

“莫伊，你来这里好不好？”他的声音里竟然带着乞求，此时万分脆弱地撞击着我的耳膜。

“你不舒服？干嘛不听话？”我有些气愤，对于他这样的自作主张，我心中涌起了一丝恼火。

“我只是觉得孤独，你来陪我好不好？”他的声音流露着伤感，让我拒绝的话，怎么也无法说出来。

“你在哪里？”我妥协地说，毕竟他救了小羽，于情于理我都不能不管。

“在风景别院。莫伊，我让人马上去接你，你等着不要动。”他飞快地撂了电话，其实我又不是不知道，打个车就好了，何必兴师动众的呢。

可是当我见识到他派来的那辆车，以及全副武装的白大褂，顿时傻眼了。尤其，他们将小羽抬出了监护室时，我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他观察期还没过，你们要把他弄到哪儿去？”

“莫小姐，这是雷先生的吩咐，这里的条件有限，不能给病人更好的照顾。你放心，我们只是给他换一家医院而已。”一个好像很权威的医生解释过后，继续指挥将小羽抬上了那辆设施极全的超大房车。

我怒气冲冲地给雷霆骏挂电话，可是前一刻还畅通的电话，这时竟然无法接通了。

无奈，我只有上了那辆载着小羽的车。汽车在市内绕了一圈后，转而上了高速路，我分不清究竟通向何方，心中愤愤不平，他依然那么自以为是，从来都不顾别人的感受。

汽车在高速路的岔口，开上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前面有一个白色的建筑，在山峦叠嶂之间，更显肃穆。

原来这里就是白血病研究中心。

在一间配套设施齐全的房间，他们将小羽安顿在了床上。

“莫小姐，这里有治疗白血病最先进的医疗设备，你弟弟在这里会得到更好的治疗，我们会密切观察他术后的反应，并采取有效的措施促进他身体的复原。这点，你大可放心。这里，是任何医院都无法比拟的。”

我将信将疑，同时也无可奈何，只好既来之则安之了。

这时，开车的那个年轻人来到我旁边：“莫小姐，我们可以走了吗？雷先生在等您。”

我知道无法拒绝，于是对医生说：“大夫，我弟弟就麻烦你们照顾了。”

那个医生表情郑重地点点头，埋下头继续为小羽测量去了。

我上了车，于是，沿着来时蜿蜒的山路，向着那个即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一点点地靠进。

这条路，我希望能够长一些，因为我还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还没有足够心理准备要应承接下来的一切。但是不如我的愿，那么快，就到了。

“你终于来了！”雷霆骏从楼上走下来。高高在上，犹如王者一般，我渺小得只能仰视。

“你弄出这么多花样，到底为什么？”我的眼里是不满和反感。

他除了脸色比平日白些，精神还好。一身装束随意慵懒，更加显得俊逸了。

“我只是在督促你履行诺言而已。”他缓步踱到沙发前，从容地坐下，脸上尽是轻松的调侃，让我分外的不舒服。

“既然答应了，我就不会反悔。小羽还在观察期，这么折腾他，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其实对于刚才的事，我是心有余悸的。

他的眼神暗了暗，语调也稍显落寞：“看来，你还是心疼弟弟多一些。不过也是人之常情啊，毕竟骨肉相连嘛，我不会介意的。”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只是，接下来你都要住在这里，在我休养的这段时间，你只能陪我。”

“那怎么行，小羽需要我，我不能丢下他不管。”我脱口而出，心中的不满在激增。

“小羽你尽管放心，会有专业人士照顾他。你要适应重新跟我在一起。”他站起身，慢慢踱到我跟前，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颈间，诱惑的意味是那么明显，我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

“我们慢慢来，行吗？”从一个男人怀里，投入到另一个男人怀里，我无法做到转换自如。

他直起身子，拉开了一些距离，神情并没有不悦：“我会尊重你，但是，希望不会太久。”

“今天你住在我的隔壁，楼上右手第二个房间。”他边上楼边说，留给我一个背影。

我心虚地呼出一口气，在他消失在楼梯转弯处时，我也磨蹭着向楼上走去。

隔壁房间偶尔传来的响声，熟悉而陌生，我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没有一丝睡意。周围陌生的环境，让我的一颗心始终不能放下。窗外天空的一轮皓月，不禁让我遥想千里之外，那依然为我孜孜不倦，劳累伤神的人。

欧凯睿……今生我只能做那个无情无义的人了，白白地辜负了那一腔的真情……

使劲地将被子捂在脸上，我忽然觉得无颜面对一切了。

隔壁忽然响起一阵咳嗽声，像是在提醒我还有这么个人存在着，我幽幽地叹了口气，一切，不都是我不能控制的，不是吗？

那咳嗽一声紧似一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我翻身下地，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感冒了？医生说，这时候他还在恢复期，贡献了接近一袋牛奶那么多的骨髓，要恢复怎么也得个把月，现在他“柔弱”得很。

“你怎么了？是感冒了吗？”

我推开他的房门，咳嗽声戛然停止。他不无惊喜地望向我：“莫伊，你还很关心我，对不对？”

我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你在试探我？不无聊吗？”心里的关心已经为恼火取代，这样猫捉老鼠的游戏，我很厌烦。

决然地转身，我不想再停留一分钟，他急切地喊了一声我的名字之后，又剧烈地咳起来。

还装！我上了一次当，难道还不长记性？不再理他，执意打开门。在回首的那一瞬间，我真的发现他脸色不正常的泛红，似乎上气不接下气。

“你到底怎么了？”我折回来，将他趺坐在床上。

“刚才喝水被烫到了。”他像个孩子似的委屈地述说着，眼里尽是无辜。

“那么大的人，喝水也能被烫到，真行！”我轻声损了他一句，又忍不住问道：“好些了吗？要不要我再给你倒些？”

“能给我来杯咖啡吗？今天我要熬得晚些，有事情没处理完。”他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要求，我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了。

“不行，你现在不能喝那玩意，对身体不好。而且，你必须静养，不能熬夜。”

我给他倒了一杯冷热适中的水，放在他面前：“如果你想喝牛奶，我可以给你热一杯。”

“不用了，我还是喝水吧。”他打开笔记本电脑，神情开始专注起来。

我见他没什么事了，就想出门去。

“莫伊，你睡吧，不用管我了。等我忙完了，就休息。”他眼神灼灼，让我的心惊了惊。

无言地退出来，没有急着回房，而是沿着走廊，缓步下了楼梯。

这里，一如当初一样，没有丝毫的改变，就连墙边柜子上的小饰物，摆放的位置都没有丝毫的变化。这说明什么，我心里开始冷冷发笑。即使一切都没变，我们也回不到当初了。

躺进柔软舒适的沙发，心情沉淀下来，疲乏涌上感官系统，经过刚才这一折腾，竟感觉到一丝困意了。

朦胧中，一个高大的身影俯下来，将我眼前的一点亮光全部遮住。我心里有点明白，可是就是无法支配四肢。陡然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继而我的身子腾空，兜兜转转之后，我又落在了床上。身上，盖过一袭轻薄柔软的被，我有些心满意足地侧过身子，自顾睡去了。

于是第二天醒来时，注定就有了那惊天动地的一幕，我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怪叫着一把将他退推下了床……

“你好卑鄙！居然乘人之危！”我气愤的不知如何是好，住进来的第一晚，就遭遇这样的事，让我如何继续下去？

他将身上的睡衣拢了拢，悠然地靠坐在对面是沙发上：“昨天我抱你进来的时候，我确信你并没有睡着，即使不是完全清醒，也总归有些理智的。你没反对，我只当是默许了。”

我顿时噎住，有些理屈，至少他的话有一半是属实的。在半梦半醒之间，他的亲近，我并没有拒绝，或许，我根本感觉不出，那抱着我的，到底是谁。

我跳到地上，仓惶地逃离了。

不能忍受的是，身后，似乎传来了一阵压抑的轻笑。

逃回到我的房间，确切地说是他指派给我的房间，我忍不住地流下了泪。那种亲密的距离，已经不再适合我们。

收拾完毕，在房间里踌躇半晌，我还是走向了外面。有些话，我认为还是应该说清楚。

“明天，我们去度假，今天你可以去看看小羽。再回来，就是半个月后的事了。”没等我开口，他先说了话，而且语出惊人，着实吓了我一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