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柒睁开眼时，看到的便是红色的烛光在纱幔上晕染开的淡淡光华。轻纱被掀起，一股幽香传来，她转首，望见的便是一张素净的容颜。来人浅浅地笑着，眼底有着欣喜的流光，见到她睁开眼，女子立刻跑开去，不一会儿她便拉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抬眼望去，她的视线有一瞬间的僵硬，却立刻敛去眸底的惊讶。心底恍然明白过来，原来最后望见的蓝色身影是他——太子，不，应该是当今圣上。

“你醒了？”溟玥炫优雅地笑，眉眼轻扬。

“你……是谁？”她当然知道他是谁，她相信他一定听闻她失忆的事情，索性继续伪装下去。现在除了夫君看到她的信后，知道她记起了一切，旁人应该无从知晓。

一丝讶异划过，他抿唇微笑着解释道，“朕忘记了，似乎听说夫人失去了以前的记忆。夫人，朕是你的表兄，因为你的母亲是朕的父皇的王妹。”

你的母亲是朕的父皇的王妹……

她早已知道，她的娘亲竟是公主，太上皇的妹妹……

为什么她的心头迅速地掠过一个身影，心开始疼了起来？

“我……怎么会在这里？”她微微合起眼睑，佯装不解地问，“这里又是哪儿？”

“这里是袖妃的寝宫——舞袖殿。朕在宫外见到你昏倒，看天色已晚，朕急着回宫，于是顺便把你带回来了……”

看到她晕倒，不是将她送回相府，而是带回宫，怎么想，他都是别有用心呢……

“谢皇上。”她低眉顺眼地颔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手抚上小腹，眼底带着询问。

“夫人不必担心，朕已经让御医为夫人诊断过了，并无大碍。”话锋一转，他面露担心，“但是御医说，你的身体很虚弱，必须要好好调理，否则，日后生育时，可能会……难产。”

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

蓦然间，她明白她竟如此地误会了她的夫君！

她的脸色煞白。

她想过无数个理由，她也知道，夫君要求放弃孩子事出有因，却不曾想过，问题是因为她的身子虚弱，生育时会很困难。

他是害怕失去她么……

看到她没有血色的脸庞，溟玥炫以为她是担心自己的身体，忙安慰道，“夫人无需担心，朕的皇宫有外族进贡的珍贵药材无数，必定会将夫人的身子调理好。只不过，为了方便，夫人怕是得在宫中多住些时日了……”

她沉默不语，心神不宁。

“朕会派人通知相爷，告知夫人在宫中，以免他记挂。”

“不！”她忙摇首，“不要告诉夫君……”

她尚且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被她误会伤害的他。

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

什么时候开始……我在你的心中如此不堪了……若你不相信我，这药就不必喝了……

她尤记得，他说这话时，眼底毫不掩饰的深深的失望。她该相信他的，既然他说了他要孩子，他就不会出尔反尔，更不会欺骗她喝下堕胎的药。所以，那药……是补药啊！因为他从大夫哪儿知道她的情况，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试着为她进补，从而调理好她的身子。

她呢，她做了些什么……

“夫人，若你和相爷之间有什么误会，朕觉得当立即解开，拖久了会互生嫌隙啊……”

抬起眼，她望着他。

一时之间迷糊不已，这个男人到底是怎样的人？明明别有目的地留下她，话语间，却全是在为她和她的夫君着想。

这不是很矛盾吗？

如此，只有两种可能。

一，夫君误会他，他还是当初那个有着忧郁眼神的善良太子。若真是第一种情况，那么再好不过。若是第二种，那么事情便复杂了，眼前的男人该是心机深沉到何种程度！看似唯唯诺诺，软弱善良，暗地里却是狠角色。这样的人，最难防，也最阴险。

因为无法知道他到底属于哪一种，或许留在宫中，她可以帮到夫君什么忙。这样，心中的愧疚会少很多吧。从现在开始，她要努力地去守护她在乎的人，她的夫，以及他们尚未出世的孩子。

“皇上，您说的柒儿明白，可是这一次，柒儿想和夫君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待彼此冷静之后，再做下一步打算。”她的脸色微微发白，“柒儿希望皇上能够暂时隐瞒，不要告诉夫君，也不要告诉任何人。”

眸光一闪，溟玥炫无奈道，“那好吧……若夫人愿意，就暂住在这舞袖殿。夫人蕙质兰心，朕不在的时候，兴许可以和袖妃作个伴。朕的袖妃不能言，但是她能听能写，沟通不成问题，只是会多花费点时间，还望夫人能够耐心地和朕的爱妃相处。”

“柒儿明白。”

“朕会对外隐瞒你在宫中的消息。夫人放心，舞袖殿有朕的侍卫东方夭魂护卫，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都不得擅闯，夫人可安心在此调理。每日，朕会亲自带御医过来看夫人。”

“谢皇上恩典。”

她挣扎着要自床上下来行礼，慌乱间，栽了下去，溟玥炫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淡淡的馨香扑鼻而来，她娇俏的脸上有着惊悸，却更添几抹楚楚动人。软玉温香在怀，他不觉几分心神荡漾，一时间，竟忘记将她放回床上。感觉到她轻微的挣扎后，方醒悟过来，连忙将她放下。

“夫人无需多礼，身子重要。”他尴尬地退后几步。

万俟柒淡笑着，不经意地对上他身后袖妃的视线。

袖妃温温柔柔地微笑，笑容中却划过一抹不露痕迹的忧。

她爱他。

万俟柒自她眼神中捕捉到这样的讯息。转念一想，这深宫内的女子，哪一个不是期盼着天子的爱，哪一个不是爱得死心塌地？偏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天子心中怕是装着万万千千的女子啊，岂会在一个身上永远驻留？

袖妃不能言。一个不能言语的女子，若非极受宠爱，又怎会为妃？而他竟愿意将她安置在舞袖殿，或许他对袖妃的感情也是真的。

如此想着，她不觉多看了袖妃几眼。

清丽脱俗。

清亮明眸，写满了纯真和清澈。那是一双未被世俗濡染的眼睛啊！顾盼间，仿佛有澄澈的流水逸出，惹人爱怜。她身段柔弱，窈窕。

空灵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也只有在皇帝的庇护下才会始终保持着最初的纯真吧。

于是，她更加肯定这个袖妃在皇帝的心中，必是占据着极其重要的位置。

感觉到她的凝视，袖妃弯唇微笑，眼底流光。

“夫人，你看，朕的袖妃似乎很喜欢你呢……”溟玥炫宠溺地望向袖妃，毫不掩饰内心深深的眷恋。

“袖妃娘娘韶华容颜，如空谷幽兰般清新，虽是第一次见面，柒儿却莫名地对娘娘有好感，以后，柒儿必定会好好照顾娘娘，皇上莫要担心。”

“夫人太客气了，朕说过，你是朕的表妹。既是一家人，就不用这么拘束。”

“皇上，您是天子，高高在上，柒儿虽是您的表妹，可毕竟是大臣之妻，这该有的礼数丝毫不可含糊。”她礼貌地颔首，态度谦恭，却字字在理，“不过，皇上您不必称呼柒儿为‘夫人’，只需直接唤名便好。”

“嗯……朕还有些奏折要处理，不多作停留，柒儿好好休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溟玥炫始终微笑着，转身拉起袖妃，“袖，陪朕去御书房，可好？”

袖妃浅浅地笑，笑容如同春日最明媚的阳光，视线越过他，向万俟柒点头示意，然后随着溟玥炫走出舞袖殿。

暧昧的呻吟，脉脉地流淌在安静的御书房内。

一只烛，悄无声息地燃烧着。

散落一地的奏折。

美丽的女子。

伟岸的男子。

她光洁的肌肤此时笼上一层淡淡的红晕，香汗淋漓。她柔若无骨地伏在男子的身上，发出满足的喟叹。男子一身蓝色华服，未染纤尘，纯澈地如同湛蓝的天空。他深深地埋在她的体内，深情地唤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袖……

他的袖……

时光缱绻地回到过去。

那一年，他才十三岁，只是皇子，尚未被册立为太子。

那一年，他第一次见到他的袖。

那个乖巧的，不能讲话，却有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的袖。

喧闹的市集，微服溜出来玩的他，眼中只看到那个跪在地上，柔弱地哭泣着的女娃。她的身后，一具被草席掩住的尸体，面前的破烂白纸上，大大的四个字“卖身葬父”。

那一刻，他突然感到心酸无比。

他出生帝王家，自小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尚不知人间疾苦。鬼使神差地，他掏出身上所有的钱给了她，甚至多管闲事地帮她安葬了她的父亲。

看到她在坟前哭成泪人时，他再一次心软了，那一刻，他在心中许下承诺，一个没有任何目的的承诺。他只是……想要保护她，像哥哥对待妹妹一样地保护她。

于是，他隐瞒自己的身份，只是告诉她，他是有钱人家的公子。

她“说”，她没有家，他就偷偷地在宫外购下豪宅。

她“说”，她有姓氏没有名字，爹爹总是唤她丫头，他亲自为其取名为袖——苏袖。

她“说”，她一个人住在那么大的宅子里害怕，他聘请了大堆的仆人丫鬟陪她，他更是经常找理由出宫找她。

她“说”，她不要豪宅，不要仆佣，她只想待在他的身边，他向她坦白自己的身份，并带着她进宫，名为宫女，实际上，他待她亲如兄妹。

她“说”……

渐渐地，她出落成纯真的少女，他俨然翩翩浊世美少年。她芳心暗许，却自知身份悬殊，从不敢有所奢望。他对她亦有着若有似无的眷恋。这样的关系一直维系了很久，直到他笑言，她是个好女孩，所以他要给她许户好人家，风风光光地将她嫁出去。

一切自此开始不同寻常。

那日，阳光很明媚，风很暖。

寂静宫廷，他倚着粗壮的石柱，望着一身淡粉色宫女装的她。

彼时她十二岁，容颜娇俏，体态轻盈。与他在一起的四年里，他亲自教授她知识，甚至在知晓她偏爱舞蹈时，曾偷偷自宫外请来优秀的舞师，教她跳舞。

“袖，我最美丽的袖，再过些时日，我帮你寻户好人家，将你嫁出宫去，如何？”

说这句话时，他不知心中所想，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只是单纯地希望她过得好，过得幸福，而这高墙圈起的深宫，他知道，不适合她。

而她却跪在了他的面前，他惊讶不已，忙让她起身。

她摇首，抬眼时，泪眼婆娑，滴滴晶莹的泪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他的心……疼了。

“为何要哭，若是有什么委屈，袖可以直接告诉我……”温暖的指尖轻轻地拭去她的泪水，他柔声地问道。

松软的泥土，她持着树枝，一笔一划，深深地刻进泥土里。

“袖，生生世世是殿下的人，不要嫁人，不要离开殿下。”

看到这句话时，他突然笑了，开玩笑道，“袖还真是‘恬不知耻’啊，若我真要把你留在身边，定然得娶你，而且要娶的话，必定是要你为正室。”

她苦涩地摇头，知他话语是玩笑，她更知他和她之间的差距。

“只要可以待在殿下身边，袖愿一辈子为奴为婢。”

泪流满面。

他的笑容僵在嘴角，半晌才开口道，“袖，我问你一句话，你只需点头或者摇头，不许说谎。”

她点头。

“你是不是……爱上我了？”他迟疑地望着她。

含泪的眼底有着慌乱，她久久没有动作，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不断地掉着眼泪。

他恍然间明白，眼前的少女真的爱上她了。

没有言语，他轻叹一声，将她拉起，塞进了怀中。

她的身体僵硬起来，挣扎着要离开他的怀抱，却被他抱得更紧。

“不要动，袖，不要挣扎。”

她安静地停止了挣扎。

心底流过暖意。

他想，他也是爱她吧，所以，乍见她的泪水，他的心会痛。

这个空灵的少女，最初之时，他只是因为怜悯，才将她收在身边。四年的陪伴，很多东西都在无形之中改变了。美好的她，即使有着卑微的身份，却像素白的夜明珠一般，于暗夜中，散发着灼然的光华。

于是，他便无法漠视她的存在。

于是，他便无法只是将她当作妹妹。

帝王家的人，拥有很多，却也最是寂寞。

四年来，到底是他给了她一切，还是她填补了他空虚的生命？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只要……抓紧她就好。

“袖，我会娶你，一定会娶你，而且只娶你一人。”

这样的承诺，他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他的人生，早已被父皇大臣规划好。可他想要告诉她，这些发自肺腑，来自心灵深处的话语。

以后会怎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事在人为，不是吗？

以后的日子，快乐久远。

他们的爱恋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深，越来越浓。

如果可以，他们多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停驻在这样的时刻——

只是，他不知道，或许他知道，却一直以来不断地欺骗着自己。

半年后，他被册立为太子。

卑微的她，却不能成为他的太子妃。

太子妃，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国母，一个贱婢怎可成为荣耀的太子妃，乃至于未来的皇后？他苦苦坚持，却终究抵不过父皇的旨意，群臣的反对。

最后，双方做了让步和妥协。

以后，他必须要娶名门望族之女为太子妃，而袖只能成为他的侍妾。

从那刻起，他的心中有了阴影。

他发誓，终有一天，他会除去一切阻碍，他要让他的袖成为他唯一的正妻，若他为帝，她则是他的后，独一无二的后。

仇恨的种子自此埋下。

他隐晦地扮演着最乖巧最纯善的角色。

宅心仁厚，温文尔雅。

这些只是展露在外的表象。

他尊当朝年轻宰相为师，意在拉拢他的势力，助自己顺利登上帝位。

只有成为那最高人，他才可以呼风唤雨。

只要站在最高处，将所有威胁到他的人一一除去，他才可以真正地兑现曾经向最深爱的女人许下的诺言！

而今，他为帝，那么接下来，他要做的便是扫清曾经阻拦他的一切障碍。

他拥紧了她，将自己的爱意，自身体嵌合处，传递给她。心疼地在她脸上，颈部落下一个个轻柔的吻。他轻轻地律动着，带着她一起沉浸在欲望的深渊，暂时忘却一切。

天地之间，只剩下他和她。

袖，只有你才是我的后。

……我永远的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