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一震过后,她暗暗思忖,真没想到闻人臻将陈蕞跟找了来,他的本事还真大,能够请到她想都没想过的人,还以为是一个有点医术的而已,没想到是陈蕞医生。
陈蕞的办公室,其实不远,就在这栋楼的这一层里,因为此番他留在A市是特意为了李玉梅的病情的。
没想到病人对药物排斥如此之大,这还是他所经历过头一次。
到门口的时候,季璃昕朝着杜哲远扯了扯嘴角,"杜叔叔,你去换下衣服吧。"
杜哲远身上全是母亲吐出来的污秽,他神色自若,她都为之不忍。
"嗯,你跟陈蕞医生谈谈吧,我先去了。"
眼见着杜叔叔离开,季璃昕才敲门进去,陈蕞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让人进来。
眼前的女子,眼眶有些红,但是眼神清亮,身上穿一件白色的上衣,一条米白色直筒休闲裤,脚上一双白色的跑步鞋,头发用一根墨绿色的橡皮筋扎了起来,就其穿着,跟个大学校园里的女学生没两样,偏偏怀中抱了个孩子。
看情况,孩子刚满月不久,身子比一般婴儿瘦了些,大概是早产儿。
这女子,就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自己,气质淡然,唯一破坏的是她身上所笼罩了那股悲伤。
想必她就是杜哲远曾提过的李玉梅的女儿了。
"陈蕞医生,你好。"
她站在那里没说话,顿了顿,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或者在酝酿着什么,然后说。陈蕞挑了挑眉,兴起了一丝兴趣,这女子倒是有趣,怎就如此确定自己就是她口中的陈蕞。
好奇心使然,他问出了口,"也许我不是陈蕞。"
"难道我猜错了吗?"
她抿了抿唇,唇上几乎失尽了血色,不过眼神却是了然的肯定。
这女子的淡然,比起季默然来毫不逊色,甚至还多了一份细致,陈蕞眸中这下倒是真正浮现了一许欣赏之色。
"没猜错。"
她看上去淡定,但是不可否认她又是悲伤的,悲伤中又融入了一抹坚强,这女子,分明是个矛盾的综合体,偏偏她将这几分都杂糅到了一块儿,不突兀,刚刚好。
她身上的脆弱,是隐隐乍现的,比旁若无人的昭示出来,更惹人心疼。
她的一字一句尽量将语气放得跟寻常一样,"我想了解下我妈李玉梅的病情。"
"坐吧。"
陈蕞难得客气地道。
他看了她一眼,不慌不忙从抽屉里翻找出了一张病历递给她,病理报告为:胃体小弯侧侵润溃疡型黏液腺癌,癌细胞异型明显,散在分布体黏液湖形成侵及生层,全胃已切除,第一次化疗已结束,病人的药物排斥极强。
她看得极其认真,一字一字地看,神情严肃,陈蕞勉强的牵动唇角,却怎么也挤不出一个笑容来,"化疗药物多为进口和引进后在国内生产的,药物的各种人体实验均非中国人,有些药在国外病人反应很小,在国内病人反应则很大;国人有的反应大,不可坚持治疗,很遗憾,有的反应小可坚持,很幸运,是因人而异;此外、药物反应不仅仅是在消化系统,在造血系统、神经系统、泌尿系统等均可能有反应,但有时可能被忽略,应以重视;你母亲在化疗后对消化道反应很强烈,身体营养都无法保证,对下一步治疗极其不利。"
"化疗的目的就是把无法清除的单独存在的癌细胞杀死,因为这些癌细胞单独存在或者少量的几个在一起,无法被观察到,也就无法用手术清除。而所谓化疗,就是用化学药物进行治疗。但是目前还没有这样的药物:只杀死癌细胞而不影响正常细胞。因此,化疗的同时,正常细胞也被大量杀死,这就是化疗的副作用。但是有一点:癌细胞的繁殖周期比较长,正常细胞繁殖周期比较短。所以,化疗都有严格的疗程长短,在第一次化疗后,正常细胞和癌细胞都没有全部被杀死,但是正常细胞先开始繁殖增长,在正常细胞数量恢复到一定程度后、癌细胞还没有能够繁殖增长是马上就要进行第二次疗程了。显然,不可能等到正常细胞完全恢复原样后在进行下一次疗程,那样会让癌细胞也有机会繁殖增长。因此,随着疗程的增加,正常细胞被杀死的也相对的越来越多,副作用也就越来越明显了。
就像我刚才所说,一开始副作用比较小,后来副作用比较大。"
"你母亲第一次化疗的副作用就如此之大了,我不知道是否应该还要继续坚持下去,这要听下你们家属的意见。"
陈蕞说了一大堆基础知识之后,平静地问道。
他这并不是在为自己开脱,他虽说是顶尖的医生,但还是有很多连自己都束手无策的事情,就像病人自身的身体。
他这么说,希望面前的女子能够清楚,不管她做何种决定,病人自身的身体,都是不可忽略的必要因素。
"陈医生,依我妈现在的情况,若是不继续化疗,能活多久?"
没见过猪也吃过猪肉,她也是常听闻过化疗所经历的痛苦,那是非人的折磨。
"三个月。"
陈蕞给出的答案,让季璃昕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视线仿佛被胶着,恍若隔世。
三个月?
不动手术之前,是半年,动了手术化疗,是三个月。
这,明显缩短了一半的寿命。
"陈医生,谢谢你。"
季璃昕忍着酸楚,想要说出来的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到了嘴边硬生生转了弯。
她站起来的时候,陈蕞明显发现她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虽然残忍,但是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先给她提个醒,"你妈的身体,我认为不适合继续化疗了。"
李玉梅的身体因素,站在医生的角度而言,他认为确实不适合继续化疗。这回留下来本来是想帮人的,如今看来,不是了,间接充当了一回刽子手。
闻言,她的脸色,愈发的苍白,宛若一只断了半只翅膀的鸟儿,在他以为她就要直坠下来的时候,她深吸了口气,挣扎着平衡自己的身子,不让自己下坠,歪斜地向前踯躅前行,声音听上去有些涩,又有些哑,"我知道了,还是谢谢你。"
她没说出口的是,尽管你抹杀了我最后一丝希翼。
当初也许是自己真错了,想要延长母亲的寿命,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不会因为你成了弱势群体,就让幸运站在你这一方。
也许,这一切,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了,自己不甘心,强硬地想要扭转命运,然而事实则不然,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浑浑噩噩在医院待了一下午,强颜欢笑跟母亲交谈。
傍晚的时候,孩子哭了起来,母亲强行要自己离开,回去休息。
她忍了忍压下去的情绪,离开的时候叮嘱道,"我明天再来。"
喂宝宝喝了奶后,她让他躺在卧室内单人床旁的一张小婴儿床上,这大概是君威为自己布置准备的,之前她记得没有这张婴儿床的存在,君威倒是个细心的人。
若是自己,可能真没心情整弄这些。
宝宝睡得很香甜,之前在医院就一直半眯着眼,真犯困了。
她回到客厅,不想惊动宝宝,坐在地板上,双手环过双腿抱着,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神空洞又茫然。
她脑子里其实是一片空白的,隐约地,脑海里浮现了一幕烟花绽放图。
烟花的璀璨,转瞬即逝,至少它曾经灿烂的绽放过,母亲呢?母亲的一生,幸福的日子实在太少。
她还在纠结母亲是否幸福过,门铃响了起来。
她皱了皱眉,不禁错愕,到底是谁?这个地方,就杜叔叔跟君威,还有莫浩楠知道而已。
这房子有个缺陷是没有猫眼,开了防盗门,这不速之客,还是自己所没预料到的。
闻人臻。
他依靠在门边,在慢慢的吸烟,仿佛思考着,长长的吐出一个烟圈,脸色高深莫测,身姿稳如泰山。
季璃昕迷蒙的眼睛转回他身上,看着他漆黑深邃的眼睛,她没有将门彻底开了,摆明了不欢迎这个客人。
"让我进去。"
他上一刻还优雅的吐着烟圈,慢条斯理地弹着烟灰,安之若素,下一刻,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烟蒂大力的往门前的垃圾桶上一按,随手扔了进去,喉咙一动,声音低沉。
今天的他,依旧是习惯的装束,上半身一件雪白的衬衣,下半身笔挺的西裤,看上去优雅冷峻。
相对比自己的狼狈,她显然不愿意放人进来,微微俯身,瞧到自己身上穿着一套嫩黄色的棉布卡通睡衣,胸前印着可爱的阿童木。
"凭什么?"
她对他的霸道,十分的不以为然,声音刻意带着几分讥讽,仿佛嗤之以鼻。
她发现自己的呼吸尚是短促而激烈的,不可否认,此刻,她还是多少有几分慌乱跟紧张的,在开门之前,到底未收拾好自己低落的情绪,导致此刻气势上输人一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