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第二天被闹钟强制唤醒时,她常常面对空了的咖啡杯,和没有换洗的衣服。
如今再想来,当初一直对沈氏保持着愚蠢的乐观,还有一个原因即为,她深信瘦死的骆驼会比马大,就算将来会被屯没,她也坚信会有个安乐死的结局,即使名分上再难听,外人看来沈唯正也还是罗氏化工罗老爷子唯一的儿子,于情于理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可事实证明她到底幼稚可笑的厉害,总以为沈氏是依靠外部力量铸成的高墙,事实证明,它只是一堆早已千疮百孔碎裂不堪的瓦砾。
她常常反思,也许这么多年,她唯一做的另沈唯正满意的便是同意和墨毅扬相亲。
去见墨毅扬那天,她极难得接到父亲的电话,电话那端的声音格外和气,一字一句均带着刻意的讨好:“你跟毅扬都见过几次面,对他的人品也知道,墨家的老爷子对你印象也好。爸爸希望你最好不要抽烟,就先忍这么几个小时,退一万步,或者你实在想抽的话,那在见他前先抽完。”
“嗯。”她正听着,那端却突然停下来。
许是对她前所未有的合作和听话而吃惊,沈唯正顿了顿,方才继续说:“沅沅,像个淑女。即使不成功也没关系,但你一定要像个淑女。”
话说到这儿,沈居沅已经全明白了,她明白父亲的意思,是让她不要消极怠工。为了沈氏着想,不要那么不合作。
她咬了咬指,吸了吸鼻子,才让眼泪不那么快掉下来,重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爸。”
总有人说一个人的衰老是从声线开始的,电话那端的声线苍老又无力,还隐隐透着几分无力。
她握着手机,听着那端的声音缓缓通过电磁波渗如她的鼓膜。霎时间她只觉得,从成长到现在,她向来是一匹烈马,可这一刻总有个要求是她非答应不可的。
因为曾经常常能和她唇枪舌剑的父亲,已经步入衰老。
再者,她的体内向来不具备冒险因子,这点,沈居沅向来自知。
人的本性都有贪图安逸的本能,她也不例外,她受够了在美国为学业生活而奔波的生活,也不关心遥遥无期的绿卡,往深处里想,顾景何早有了岑朵安,她对爱情别无憧憬和留恋,这世界上有亿亿万万的人,一转身一眨眼一秒间就会有一对共结连理和分道扬镳。
那时的她自认为是冷静客观的狩猎者,墨毅扬的家世人品均属上等,且互相知根知底,这么桩可以皆大欢喜的好事,她有什么好顾虑和不满意的,也许婚姻倒是她挣脱现状牢笼的唯一方法。
约定了见面那天,沈居沅极难得的化了个淡妆,洗了个热水澡,坐在梳妆台上,对着镜子一笔笔的描绘的很是仔细,左右照了照,面色仍是有些苍白,上完腮红后,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愣了愣,镜中人依旧青春姣好,明眸善睐。
沈居沅尝试性的扬扬唇角,将长发散开,她是黑色的直发,黑黑亮亮的如同是上等的锦缎,指尖沿着发际线划过,她忽的想起来,她今年不过虚岁,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华,她却少了生气。
等一切完毕,她站在玄关处换鞋时,门铃叮咚的响了起来。
沈居沅匆忙蹬上鞋推开门时,一个奶油色的礼盒堆在眼前,巧克力色的绸面缎带随意的绑了个蝴蝶结。
礼盒后的脸挂着极为标准的美国式微笑:“amy女士,这是您要的甜甜圈。”
她细细的端详了礼盒上的logo,以及外送人员统一的服装和热情洋溢的微笑。
沈居沅深吸了口气,在前几年,她一周得去好几次这个在世界排名前十的糕点店,如今再想来,一个甜甜圈,足够她半个星期的伙食费,还真是奢侈。
微风拂动,礼盒里烘焙的香气淡淡涌入她鼻端。沈居沅紧了紧针织毛衣外套,绽出了一个颇为窘迫的微笑:“对不起,您应该送错了,我没有预定甜甜圈。”
她不是懵懂少女,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个道理谁都懂得。
外送员脸颊上的笑容消失了,疑惑的低头仔细核实了账单,旋即抬头固执的看着她:“不,不是您定的,是一位叫kent的先生。”
想了想,又耸耸肩,补充了句:“asian。”
见她仍怔愣在那里,外送员终于不耐的放下礼盒,小声嘀咕了句:“不要拒绝您男朋友的好意。他只是想给你个惊喜。”
她接过小票时,那上面有一个英文字符的签名,笔锋凌厉秀挺"kent。"
她来美国近四年,前三年各种荒唐混乱,恣意妄为。
沈居沅在大脑里跑马灯似的溜出一长串人名和面孔来,可他们只是宴会散去后的匆匆过客,她既没有男朋友更没有好情人。
尽管如此,她还是伸指轻轻的摸了摸柔滑的缎带,小心翼翼的放在厨房里。
淡金色的阳光越过低矮的灌木丛,沈居沅拨了拨额前的发,惶惑的联想起,最近总出现些怪事,譬如就在几天前,她发现自己的账户上居然莫名其妙多了5美元。
也许好运就要来了,她想。
两旁的侍者帮她推开门时,沈居沅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策。
咖啡厅里的爵士乐几乎让整座被钢筋水泥包裹起来的城市都变的柔和起来。
她背着旧货市场的第n手皮包,穿着淘来的二手古董衫,脚蹬着双同样年久远的漆皮鞋。直到摩挲着剔透精致的玻璃酒杯时,沈居沅都不敢相信,底特律居然会有这样阶级分明的咖啡厅。
沈居沅底气不足的扬了扬眉,她这副德性,同风尘仆仆但衣冠楚楚的墨毅扬比起来,岂止是相形见绌,简直就是贫民窟。
严格的说来,她和墨毅扬并不算太熟,唯一的印象似乎除了他的外貌优势外,便是他的沉稳果断。
可以往的几次见面时,她站在沈唯正身侧,还可以拿些保质保量的珠宝佩戴全身,以彰示她珠宝儒商之女的身份,来掩盖她心底的厌倦和底气不足,可如今沈居沅只能自我安慰,今年复古风盛行。
一抬眼看到她时,眼前人的眸中划过一抹讶色,许是看出了她的尴尬和局促,墨毅扬的情绪掩藏的极好,只怔了怔,桃花眼便酝足了笑意:“居沅,好久不见!”
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了清浅的笑意:“你也是,好久不见!”
几乎在见到墨毅扬的第一时间,她开始明白或许父亲的希冀要落空了,他们谈论的话题比谈论天气来的更为寡淡,墨毅扬的心不在焉和她的漫不经心完全成正比,直到她目光游离窗外很久时,她才意识到他们之间出现了冷场。
期间,墨毅扬征求她的意见,出去接了个电话。再回来时她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场景。
墨毅扬亲亲热热的搂住一个浅蓝色的身影,经过为时不短的拥抱后。
那人朝着身后她咧着唇笑了笑。
他本就男生女相,笑起来时雪白的牙齿咬了咬唇角,开口时,声音和煦温柔,像是怕吓着她似的:“沈小姐,我是程牧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