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看得上瘾,忽听爸爸在堂屋里喊:“永强,烧水!”陈思的小名叫永强。这个命令是不容违抗的,必须立即执行。陈思恋恋不舍地又看了几行字,很不情愿地离开了自己的小屋,向锅屋走去。他的这件小屋,正冲着大门。小屋紧挨着厕所,和厕所共用一个墙壁。全家就这个墙壁没刷上水泥,偏偏又对着厕所。陈思撒尿时,有时就对着这个墙壁。落上去的尿液有相当一部分被红砖快速吸收,像是海绵一样,爸爸警告过他很多次了,他就是不改,觉得好玩。直到有一天,陈思突然意识到这个墙壁就是自己的小屋的一部分,才真正停止下来。他也曾央求过爸爸,想搬到小屋的隔壁,因为紧挨着这间小屋的是另一间小屋,一起盖起来的,里面没有任何人住,还有一张床。但爸爸脸色严峻,断然拒绝了,虽然,也没说出点什么。
锅屋就在大门里侧建造起来的,一进大门就是。共支起两口锅,一个是小铝锅,一个是大铁锅。陈思刚走进锅屋,爸爸的话就追了上来:“烧大铁锅!”因为蒸包子要用大锅。陈思一边回忆着小说的情节,一边迷迷登登地烧起来,用玉米秸和木头。一会儿,火就熊熊燃烧起来。过了大约八九分钟,爸爸来到锅屋里,看水烧开了没有,结果一看,陈思烧的不是大铁锅而是小铝锅,完全烧错了!大铁锅里准备好了水,而小铝锅里一滴水都没有。他一边愤怒地掀开小铝锅的锅盖,看烧化了没有,一边怒斥陈思:“叫你烧大铁锅,你怎么烧铝锅?你是没长耳朵还是没长眼睛?”陈思一看就傻眼了,畏畏缩缩地站起来,羞愧万分地望着自己的爸爸,不敢说一句话。这时,陈忠信露出极端的蔑视和不解,烧红了他的眼。他浑身上下都在剧烈地哆嗦着,呼呼生风!终于,他一脚向陈思的大腿上狠狠踢去,他坚持练武已几十年了,所以,这一脚非同小可。陈思哎吆一声,差点歪倒在玉米秸上。他捂住腿,艰难地支撑着,叫着,眼泪就滚落下来。但他只是在拼命地埋怨自己,觉得自己太无用,既废了火,又差点烧坏了锅,还耽误了时间,所以罪不可赦!就是再挨上一脚,他也不准备逃避,坦然接受惩罚!
但他爸爸显然已出了不少恶气,剩下的不足以再动用武力,转身回堂屋之前,他不屑地看了陈思一眼,像是洞穿了他的一生。
陈思赶快擦一把眼泪,着急地把燃烧的木头移到大铁锅下面,全神贯注地烧起来,心想再不能出一点差错了。
水很快就开了。再放上包子,接着烧,一锅包子就熟了,陈思松了一口气。接着第二锅。这其间,他的妹妹一直在剥蒜。陈思烧完火之后,就把剥好的蒜放进蒜臼子里捣。这件事,陈思从不让妹妹做,她力气小嘛。捣碎后倒在一个小盘子里,再倒上花生油、酱油,和醋,作为桌上唯一的一道菜。
包子在桌子上的盖顶子上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盖顶子是用很多高粱穗下面光滑的高粱杆做成的,圆圆的,既耐用又美观。陈思拿起一个包子刚要吃,发现妹妹坐在桌旁还是一动不动,望着包子堆出神,好像在想:包子会不会很难吃呢?她是陈思的妹妹,小陈思三岁,正上小学四年级。陈思忙拿起包子送到她的面前,可她连看都不看,撅起了嘴巴,好像在和包子生气呢!陈思这才想起来,今天早晨上学之前,不小心把她掉在地上的钢笔踩扁了。她就这一支钢笔,而且很好使,就这样落下了“终身残疾”,她心疼极了,掉了好几滴眼泪。陈思赶快把手中的包子放下,又千挑万选,选中了一个“长”得漂亮,个头又大的包子,两只手,恭恭敬敬地送到妹妹的手边,妹妹的手不动;送到妹妹的嘴边,头一偏。陈思一下急了:不吃饭怎么行?光不吃,自己的罪就更大了。不行,得赶快想办法。陈思的手没有回来,他诚恳地说:“一吃完饭,我就给你修。实在不行,你再把我的钢笔踩扁一只,随便哪一只,随你挑。你踩两支也行。这样行了吧?!”妹妹还是不理他,这时又好像已经吃饱了,正讨厌包子呢!妈妈在一旁看着永健,笑着说:“你们看永健,嘴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这么一说,妹妹的嘴巴就撅得更厉害了,再挂上一瓶醋都行。陈思就更急了,祸可是自己惹的,无论如何得自己想办法,别人帮不上忙。妹妹就这个脾气,她生气时就吃自己拿的,不吃别人拿的,不给别人“将功赎罪”的机会。那该怎么办?……陈思突然想到这样一个妙招:他两手吃力地端起盖顶子,把一堆包子,一个人就给“抬”了起来,往妹妹的嘴边送去。心想:反正你也饿了,你得吃饭,你只能从这一堆包子中拿一个,其他地方都没有。只见妹妹看着越来越近的小山一样的包子堆,一下子笑了起来——所有的包子都在这里,其他地方若还有,那是别人家的。所以,要想不挨饿,只能从中拿一个,别无选择!没想到哥哥还有这么一招!她拿起一个包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吃起来——刚才太难为哥哥了。陈思仔细看着,她的脸都有些红了,吃得津津有味,忘记了今天所有的烦恼。他自己也高兴起来,赶快小心翼翼地把包子堆给撤回来,可不能滚落一个包子!放下后,他对自己满意极了,觉得自己偶尔也能“高明”一下,一时间,还真有点佩服自己,了不起!他就拿起一个包子,兴冲冲地用力一咬,结果“啊”的一声差点吐出来,转过身,跑到堂屋的门口,左脚踩在门槛上,用力地吐,一直吐得干干净净。因为,包子是肉馅的,而陈思一遇到它们就反胃,就是闻到也受不来了。在陈思很小的时候,家里很穷,一年到头很难吃到饺子,尤其是肉饺子。有一次,妈妈竟然包了一顿肉饺子,那时好像还没有妹妹。陈思吃得肚子溜圆了,妈妈疼爱他,还给他吃。到陈思实在不能再吃了,走路都有些困难了,妈妈笑嘻嘻地,又硬往他嘴里面塞了一个饺子。结果,陈思的肚子差点要爆炸了,往外吐苦水,但陈思就是舍不得吐出来,好几次,就差一点点!从此,就吃顶了,再不能吃一个肉饺子,肉包子肉饼都不能吃了。好像他一生的肉馅都已经吃完了。家里如果包肉饺子或者肉包子,一定得包一些素的给陈思。他们自己的包子圆圆的,中间拧得一圈一圈的,像在优美地旋转,煞是好看。而自己的包子们,是两手用力一挤挤出来的,制作简单,模样难看,中间一条缝,长长的——像是冬天农村老头们自己穿的棉鞋,厚实又蠢笨。陈思必须得找到它们,否则,一旦吃错了,就比吃错了药还要难受。陈思早已习惯了。今天陈思高兴得有点“得意忘形”,破了常规,自然,就应该受到惩罚。
陈思返回到凳子上,找到自己的包子,“艰难”地吃起来。突然又受不了,来不及冲出去,就转过身,一阵干呕。最后,又来到门槛上,把嘴里的再次吐得干干净净,回来。这时,坐在对面的妈妈给他找了一个素包子,心疼地说:“永强,你看你不小心。”陈思看了一眼妈妈,她正慈祥地看着自己,笑呵呵的。她的脸圆圆的,眉毛又黑又粗,低低地垂着。在这个小屋内,她的眼睛里全是母爱,没有一点责备,像是和煦的温暖的阳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