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夏,你想离开这里么?”
“离开?我们走的了吗?”
“我有办法。只要你以后愿意跟着我。你愿意吗?”
“我……我愿意!”
坚定的语气,坚定的神情。
于是……
那一年秋风送凉,两个狼狈的稚矮身影一前一后奔跑着。前面的身影望望身后,似乎觉得够远了便停了脚步,两手撑着膝盖,边喘气边笑:“逃出来啦,那个肥女人该是气死了吧,哈哈哈……?”
原来,竟是两个约莫**岁的孩童,一女一男,脸上皆染着污垢,狼狈不堪。
听着这脆生生的笑声,男孩望着她,嘴巴张了张,却是低下了头。女孩见他似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开口道:“你是怎么了,逃出来不欢喜么?”
是小香行与小子夏。
“不……不是的。”
“那你有话就快说,见你这样子我急得很!”小香行手叉腰,有些生气地说。
“我……我的玉坠掉那府里了……?”
听了这话,小香行似是很受打击的样子,道:
“哎呦,竟是这么个小事,赶明儿我再去那府里给你偷出来便是。”
“什么,你还要回去啊……?”
“什么我要回去啊,想到那肥女人我就恶心。可不去怎么偷你那宝贝东西回来。哼,当初刚见你就知道你是从福窝里出来的,也不知怎会被人拐了去。”小香行忿忿的说。
“你不都说是被人拐去的么。”小子夏低下头,好小声的说。
“你说什么!”瞪着眼问。
“没,没有啊,我是说你别去了,要是被抓住的话……?”
“哼,那有什么,我这么聪明,再逃出来就是。”好不得意地说。
瞥过她手臂,小子夏想起那上面曾替他挨打而留的鞭痕,曾经那般鲜血淋淋触目惊心,心里不由一揪。便道:
“真的,我不要了,真的不要了……?”
“好啦,不要就不要,干什么那样扭捏,还像是男孩子么。”转身欲走,忽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便笑眯眯望着男孩,道:
“我做你姐姐,你说好不好。”
“姐……姐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对啊对啊。”拼命点头。
“可是,当初你不是说你也九岁的么,我们一般大啊。”
“那……是……我,我比你聪明比较适合做姐姐啊,再说了,说不准我比你早几天呢?早几个时辰也算!快,叫我姐姐!”
小子夏低下头不肯开口。小香行似是生气了,转身欲走,忽觉一只手拉住了自己的衣袖,她听到那个微小的声音,她听到他轻轻喊着:
“姐姐。”
男孩抬起头,轻声而坚定地喊了声,姐姐……
于是她转过身,灿烂地笑了,那笑容,色胜夏华。那笑容,软软融化进心坎渗入骨髓,成了柳子夏生命里抹之不去的魔障,甜着苦着柔着痛着,乱了步调惑了心智,却又那般清醒地明了。
“等我再大些,就嫁个有钱的人做夫人,嗯……小妾也行,到时咱就不用住这破茅草屋,整天挨饿了。”
那时的采香行十一岁,望着眼前与自己一般年岁的男孩原本白嫩的脸已是黄瘦不堪,忍不住这样说道。
“你……要嫁人?”小子夏本在给小香行的额头擦洗伤口,那是他们在被人欺负时,她全身护着他而留下的伤。
“我是女孩子,当然会嫁人。”小香行笑眯眯的,一脸憧憬,“而且要嫁个有钱的人。不过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带着你的。”
小小的孩子,懵懂着梦想,轻言许下自己都还来不及参透的一辈子。
“可是,可是有钱的人都娶的是大家闺秀,人家才不会娶你!”小子夏扔下手里的布巾,气呼呼走了出去。
小香行呆呆望着门口,皱着眉不明白自己都说会永远带着他的,为什么,他会生气呢?
其实,小子夏也不明白,只是想到姐姐会嫁人会嫁给一个男人,自己就很难受很生气。我也是男的,我也可以娶你啊……
小子夏第一次恨自己还是个孩童,还这么小,不能像高大的男人,保护姐姐,赚很多银子,然后,娶她。
日子像往常一样过着,可老天似乎并不会疼惜这样单薄的两个孩子。于是,小子夏毫无预兆地病了。小脸烧得通红,迷糊着说着胡话。
小香行抓着他的手,已身无分文的她无措地哭泣着。
“子夏子夏,你要是死了,我可也不活了。子夏,我的子夏……”
而一个女人的出现,改变了他们的命途,不知算是福还是祸。
“你想救他么?”女人的声音阴冷非常,让人不寒而栗。
小香行吓了一跳,只见眼前的女人容颜尚且年轻,也很美,但一袭白发垂落腰际,插着一支白玉簪子,周身也着白色衣衫,活像一缕鬼魂。
小香行下意识两臂张开护在床前,颤巍巍问道:“你……你是谁?要干什么?”
女人不答,只伸出一只手,手白皙漂亮,掌上是一颗像是果实之类的东西,葡萄般大小,红色,竟煞是好看。
“吃了它,然后跟我走,我便帮你救他。”
“那……那是什么?我……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不吃!”
女人哼了一声,猛的出手推开小香行,另一只手已卡在柳子夏的脖子上,厉声道:“你若不答应,我便掐死他!”
“不要!你……我答应……答应你,但是……”小香行鼓起勇气,道:“我跟你走,但是我要带上他!你要不答应,我死都不吃!”
“哈哈,小姑娘脾性倒是不赖,很合我意。好,你可以带上他。”
小香行走上前,从女人手里拿起那颗果实,毫不犹豫吞了下去。一下肚,便觉得四肢开始变得冰凉,不由的发起抖来,小香行站立不住,跪倒在女人脚下。只听女人道:“知你虽年幼,可心思不凡。我刚刚在他身上施了毒,你若不好好听话,我便不给他解药。”
小香行咬着下唇,拿眼瞪着她,女人笑着道:“你若不相信,可以试试看,我会不会食言。”又从衣中拿出一锭银子,“去给他抓药,再买些吃的。”
小香行挣扎着站起身,拿起银子向屋外走去。而那个女人也像是生了病,面色苍白,嘴角已流下一道血丝。
原来,那个女人是冥幽宫的宫主,宫冷凝。
然后,采香行与柳子夏便随女人走上冥幽山,入了冥幽宫。
这一来,就是六年。
采香行斜靠在树干上,眯起眼看着不远处的少年。
已是十七岁的柳子夏,此时一身素蓝衣衫,削瘦脸,颀长身材,仍显青涩的轮廓已透出儒雅不凡的气韵。
他在练剑,身形矫健,动作形若流水,一套剑练下来直教人移不开视线。
见采香行在看着,柳子夏收起剑,微笑着向她那边走去。
“姐姐。”
那一抹清澈的微笑,一声轻唤,采香行觉得有什么东西忽然在胸中涨得满满的,不可抑制地心动着。
这样微小却浓烈的满足与幸福,这样充斥温馨默契爱恋的模糊情感,以为可以围绕延续一辈子,以为可以一生不离不弃。
可是,谁会料到那些突如其来,谁又会相信那个霸道着迫自己唤她姐姐的女子,那个总是一脸坚强护着自己的瘦弱女子,那个带给自己抹之不去的梦靥的女子,会突然舍弃了自己。
流年暗中偷换,倏忽岁月。
这一去,已是七年。
子夜白露微寒,桂香萦萦绕绕,如牵连着一抹薄愁,生生扣人心弦,不深却没有尽头……香气直沁入心,夜半惊梦,如霜月色,暗影斑驳。回过神才发现,恍恍然竟又是一年的秋。
见了这幅光景,任谁也睡不着了。柳子夏披衣而起,点了灯磨着墨,墨香四溢,夹杂着桂香缭绕,恍惚间又忆起了那一年。
那一年,那一年,又是怎样,又能是怎样。
手中的笔徒然顿住,柳子夏望着窗外一片秋季夜色,隐忍许久的一抹伤痛浮上眼膜。抿紧的嘴唇动了动,那一声微弱的低喊,透出似是已沉沦了几世的辛酸与不舍。
那是一声
姐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