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奶奶…夏奶奶,有话好好说,我家老头子倔脾气,你多担待着些…”
许氏拉着夏媒婆大紫色衫子袖口,焦急的脸色陪着笑。
“你给我滚进来,不许在外头丢人!”程大胡子吹得老高,手上扫把禁不住又甩了几下。
“程家妹子,这话你可听到了,你当家的这么野蛮,别说春姐儿是咱们小门户的闺女,就是个正经官小姐,也不敢有人求上门!”夏媒婆半点不敢看程大,对着许氏却是颐指气使。
“是…是,今天老头多喝了两杯,还劳您回去秦家那边多多费点口舌些,我们自会好好商量…”
程大气喘,靠在门板上不肯停歇:“就是这些个乌糟黑心的贼媒婆,张口这样,闭口那样,活生生多少个闺女叫你们糟蹋了!我家春姐儿,叫她做小,除非我死!”
夏媒婆一张大饼脸憋得跟衣服一个色,愤愤甩开许氏,一手指天:“天地良心,我夏媒婆半辈子给人搭桥牵线,成全多少对眷侣,促成几多双良缘,平白无故给编排成个黑心的,这个名号我可担不起…程家太太,你家闺女我是不敢拉红线了,没做成好事,已经惹了一身骚!秦家那边,我也遮掩不住,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哼…咱们走!”
说罢挥挥手,带了那一群抬聘礼的气呼呼去了。
许氏这边碰了个灰头土脸,气愤回了门,劈头盖脸又是程大的一顿好骂:“叫你讨好那贱嘴巴,也不看看她是来干什么的,**姐儿去给人做妾?!你是春姐儿后娘吧啊,这么把她推出去…人家卖女儿也没你这么上赶子!”
许氏也是一肚子火,挥着帕子耍到程大脸上:“那夏媒婆方圆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三寸不烂舌,你这么一嚷嚷,得罪了她,别说春姐儿,就是玉姐儿寻婆家也得让她给几句话搅了晓得不晓得?”
“那你不会拒绝,还说三扯四的要考虑,考虑个鸟!我看你就是银臭熏了心,巴着想把闺女嫁进那秦家,让那二世祖糟蹋!”
许氏心里委屈和气愤跟泄了闸似的涌出来,吼得比程大更气势:“你懂什么!就知道吼,除了吼你还会什么?谁稀罕他那几箱子聘礼不成,我是想着大姐儿二姐儿她们!那秦家可是大姐儿绸缎铺子的老主顾,家里上下四季装服都交给黄家做,二姐儿家女婿又是他们家主诊大夫…这样一整,可是拔了萝卜带出整摊泥!”
程大气吁吁坐下,动动嘴巴:“少了他一个,她们也不会就活不下去,春姐儿嫁进去,可就…”
两夫妻一脸疲惫无奈坐着,谁也不看谁。
“哎呀大哥大嫂,现在可不是吵架的时候,先喝口茶想想法子才是要紧。”
“可不是!不要一听是做小就这么咋咋呼呼的,先打听打听那家儿子人怎么样,若是诚心来的,看看能不能商量做正?”
等着那群骚乱过了,陈氏姚氏才姗姗来到,姚氏嘴上的媒婆痣随着她说话而翕动。
“那秦家的到底怎么个情况,夏媒婆说没?春姐儿平日里连村头都甚少过去,怎么就让他们家看上了?”陈氏感觉奇怪:“说要做小,他们家是已经娶了大的还是没有?”
许氏看程大没应声,只好嘶哑着嗓子说:“说是两年前已经娶了,但一直没生,又有一个妾室并两个通房…”
程大不等许氏说完,又拍着大腿嚎上了:“那二世祖,通房妾室媳妇一个不差,还盯上别人家正经闺女。做梦!肯定是你!每日里到处走,一刻不肯安心呆在家,还带着及笄待嫁的姐儿们抛头露面,这才被外头那些不安好心的瞧上了!”
许氏往日里总想带闺女上县里头认识人,程家姑妈喜事上又领着春姐儿出了风头,程大想起,不由得怒火更盛,手指狠狠戳向许氏那边。
“我带着她们上城里多认识几个太太夫人的,将来好寻个称意的婆家,哪里错了?大姐儿二姐儿能嫁到城里去享福,还不是我拼死拼活寻来的,现在倒全是我的错了。”
眼看着场面又混乱起来,许氏姚氏并着后出来的柳氏,纷纷上前两头劝。
程小青跟着陈氏进了大房家门,并不停留着听她们的争吵,却静静地站在了春姐儿和玉姐儿的房间门口。她往里瞅一眼,只见春姐儿托腮坐在窗口,挺直纤细的背影对着自己;玉姐儿坐在床沿,朝春姐儿说着话。
“要说那秦家少爷没见过你,怎么就派人上门了?是不是你记不真切了?”
“说了没有!往日里我去过哪里你还不清楚?”
“那怎么就…我也觉得吧,那日姑妈家里头,秦家人肯定也在!然后就看上你了!”
“谁知道!”
“你看爹,又是为了你大呼小叫!估计换了我,他就不会这么上火!唔…也不知道那秦家少爷长得如何…”
二人声音对比来,果然春姐儿清润悦耳。
程小青实在没有办法想象,也无法容忍,像春姐儿那样出尘的人儿,配给个不知道怎么样的男人做小妾!如她这般不争的性子,嫁进去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
晚间程填回来,倒是说了些有价值的。原来那秦家乃商门大户,钱财是够,为人却颇有些市侩,书香门第背地里自是有些不齿。他家就誓愿要娶个高门大户的娴贞女子。哪知那年老太爷先头已经定下了个渔家女,因是有故,不得已而娶之。那秦夫人牢记宏愿,一眼见得春姐儿,见其容貌不俗举止矜持,又是个小户女,纳个妾倒也合适,就巴巴遣人抬了聘礼上门来。
“他们哪里知道,大哥虽然为人老实,但火气却爆,真火上了头,可是谁的面子都不卖的”程填抿了口小酒:“况且,春姐儿又是他几个子女间最最疼的那个,哪能舍得叫她做小。”
“可不是!你是没瞧见,白日里大哥那胡子都翘到眼睛上了,大嫂被骂得没一块好肉呢。”陈氏兴奋起来:“那秦家诚意,我看还是有些真,要不然一个妾,他们还巴巴遣媒婆抬聘礼的过来?也还算体面;若真是有心看上了春姐儿,叫他们休了那渔家女再八抬大轿来迎,那时候可就体面咯。”
程填啐了她一口:“人要啖你肉先把你喂肥了,你还感谢他们?傻不傻?再说了,春姐儿可是正经黄花大闺女,做妾可不是委屈了,他们当然得先给些好处堵别人的嘴啦?只是有一点——他家就是再欢喜春姐儿,也不可能休妻再娶。本来就是为了体面才想纳小,到时候为了这个小,再休了大的,他们家脊梁骨不是更叫人去戳?”
“这春姐儿吧,我看老大家几个就她最实在,长得那般不说,难得是话不多,待人虽不太热情,却是个真厚道的。不像其他几个姐妹,老大是个笑面虎,笑得得体,讲话也好听,该算计的地方可是一点不落,偏又叫你说不出苦来;二姐儿嘛,就是个蹦跶的话篓子,和她娘一个样。精明是精明,却没她大姐那样叫人口服;老四就更不用说了,龅着个漏风的牙,最是个小心眼的,又爱计较,也不懂看人脸色,还不晓得将来谁能消受得了她。”
“你倒是看得通透,”程填嗤了一声:“春姐儿啊,小时候脑子就不甚灵光,都和青丫头这般大了,还常常端了饭碗蹲到大门口去吃,往往从日头刚落吃到天黑,还剩半碗呢。和姐妹一起,大家都聊得畅快,只她一个人不爱搭腔,盯着哪个东西就是半天,跟看出了花似的?也不晓得说好话撒娇,被人欺负了不知道还手,还得靠她二姐给她出气…俗话说会哭的娃有奶吃,她就是个不会哭的!不过也就是这样,大哥才最心疼这个傻笨的闺女,说是遗传了自己的老实。”
程小青苦下脸来,原来春姐儿的所谓清冷气质出尘风度,竟是脑子慢的表现?
“不是还说春姐儿当年上学堂的时候,表现很好么,成绩听说也还好…”
“那话不假!先生也是常常夸的。估摸着那时候也大了,脑子开窍了吧。”程填不以为意说道。
“当家的!你们局里头,有没有合适的小伙子,合适春姐儿的?”陈氏眉眼发亮,盯着程填不放。
被她看得发毛,程填不自在地发问:“你又想做什么?即使心疼春姐儿,也没到这么关怀的地步吧?”
陈氏瞄了瞄吃饭的两孩子,低声道:“我自有打算,晚上再说…”
程家三房,也不乏有心人在做打算。
“春姐儿及笄也一年多了,现在秦家又这么上门来,大嫂肯定要早早地定下来,若是秦家不死心再次上门,也好有个理直气壮的借口。一时半刻哪里就能寻到好的…”
“那也轮不上你们章家老三那破落小子!”程三咆哮着打断小章氏的絮叨:“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也想配春姐儿!家里穷得那副德性,先把聘礼捯饬出来再说!大嫂子早年就划算好了的,几个闺女都要嫁城里,就春姐儿那样貌,也只有城里人能配得上!要是有心思操这个闲心,不如好好给洋子打算打算,她也不小了!”
“我们章家怎么了?你娘不也是章家的人那!你是章家的女婿又是外孙,想想章家好又怎么了…”
“给我闭嘴!再插手这个事,坏了我们兄弟几个关系…我要你好看!”程三甩门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