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浑身发抖,眼睛几乎可以看到她们的嘴型正嚅嗫着无声暗骂:狐媚子!小妖精!真够媚的!肚子都这么大了!骚不要脸的!死贱人……其中有两个盛装的女子眼神更是狠恶,简直像粹了剧毒的利爪保不住下一秒就要把我撕成烂泥!
我赶紧躲开她们的目光,下意识地拉了拉夏日里凉薄又显身形的裙子,摊开手掌就像撑开两把可怜的小伞般盖在肚子外面,越怕越慌就越打哆嗦。那时,林海提醒我,让我赶紧参拜皇后娘娘。
我打量着她,她的脸色冷得像刀子,对我毫不掩饰地摆出不屑一顾的表情,而紧挨在皇后身边的另一位女子却在连声讥笑:“哟,皇后娘娘,您瞧瞧,皇上的眼光真没说的,这张美人可真是美艳绝伦哪!啧啧,瞧瞧张美人的眼睛,比那秋水寒星还亮!”
皇后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她螓首蛾眉,头上戴着九龙四凤冠,腰上挂着白玉双佩玉绶环,整体上看粉光玉靓,华容婀娜,珠玉宝簪,气势逼人。
站在皇后旁边煽火的是苗贵妃,皇上奶妈的女儿,也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为他生下过一子一女,儿子早夭,女儿被封为周国陈国大长公主。她比皇上大五岁,又生过两个孩子,身材稍显雍肿,长相普通,可气势较皇后却不遑多让,一副恨不能立马整死我的架势。
后来,就不说了,我也不记得到底被她们打了多少个耳光,或许在后宫,这根本不算什么。
不知不觉,独坐到凌晨。
算一算,我和他也曾夜夜相对过两年。他的日子并不比我好过,准确来说比我要难得多;我是烂命一条,日子过烦了随时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他不行,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得挺过来,他就像一个棋手,他在棋盘上的成败直接决定无数人的荣辱生死,一旦开局,就不能悔子,不能丝毫犹豫,没有人知道,他的每一步下得有多么冒险,多么惊心动魄,他不停地在取舍,在斟酌,没有一刻不在思量。他曾对我说,他没有梦,因为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做梦。
他现在迫切地需要孩子,皇子,那是“江山社禝”中最为重要的一环。
可他还是没有再纳新妃,为什么呢?在汴京,随便一个王爷都有几十名姬妾,比他这个皇帝还多得多。而他,那是因为他还在恪守对我的承诺吗?
“皇上……驾到……”
是刘公公的声音,我赶紧跪在地上接驾。
他依旧是淡淡的微笑,像这夏夜里的清风,我笨着嘴跟他寒暄了几句,听得自己都好笑。
“曦儿,你这么晚来见朕,是有什么急事吗?”
我瞧着他,心里不禁百味杂陈。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表情善变的贾名自,而是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始终只有一副表情,一副和煦表情的仁宗皇帝。和他在一起,听着他沉稳洪亮的男中音,看着他眼角流露的微笑,就像寒冬里的暖阳,你会情不自禁地被他的温暖所照耀,给他的万民以一种亲近的安全感。
犹豫了片刻,我还是开了口:“皇上,曦儿想向您借一样东西。”
我手绞着衣袖有些忐忑,那东西对我太重要,可它是一件宝物,一件回鹘进供给大宋皇廷的宝物,它的名字叫“钟山镜”,是吐蕃先族流传下来的圣物,也是我们妖界的圣物,可以照出我和素意的原形。
我以为他最起码要问我一声,借这宝物有何用,可他却什么都没说,一顿饭的功夫那面古朴得像把大梳子的小妆镜就呈到了我手上。
他起身走了。
我拿起镜子悄悄对自己照了一下,镜子里果然映现出只白鸟。我心中刚一喜,无意中镜子的一个斜角,竟照到了他的背影,那一刻,我如遭雷击!
难道,这就是天意?
我千寻万寻,千呼万盼,而那人原来就在我的面前,我却一直没发现!
一点一滴,每一幕,我回想了一遍,两遍,三遍,十遍,百遍……
“你可以再找一个,再找一个……”
“这世上的好男人很多。”
“沈灵曦!早晚有一天,你哭着求着找我要!”
“曦儿,朕喜欢你,自从那次在歌舞坊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朕就喜欢上了你。”
“曦儿,你给朕一段时间,等朕彻底亲政以后,朕只爱你一个人,行吗?”
“曦儿,你怀孕了知道吗?你有了朕的皇儿,从今往后你不可以再说那些个要离开朕的话了!”
可是,我呢?我居然从来没有用心去看过他一眼!
“灵曦!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素意,你就是以这样的另一种方式,在冥冥中找我的吗?
我没有办法不哭,我的心,痛得无以复加!
为什么非要有那首诗,非要有那首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是他,竟然是他!
这一切,全是命中奇巧的注定。
哭过以后,我让红袖回去给家人传个话,也给白玉堂传了个话,说我会在宫里住一段日子。而这次,红袖明显是欢喜的,终于什么都不再问我。
那两天,我一直在画画,画了一幅又一幅,又被我撕了一幅又一幅。
对不起,对不起,我竟然没有记住你眉稍的细节,没有记住你的唇线……
我穿梭于每一个他曾走过的地点,踩着他踩过的每一道足迹,体味着他的每一段成长,感受着他的每一份孤寂,每一份苦闷和无助……
我站在他常站的醉心亭,分享着他的每一次成功,追逐着他的每一个希望……
我渴望去见他,渴望他的唇,他的吻,他的拥抱。
我犹豫,反复徘徊在月下,徘徊在他的宫墙外,我怕那道无情的咒语,我怕自己只要离他一近,就会出现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意外,我怕他再一次离我而去。站在这里,起码我还可以远远地看到他,可以想念他,而如今,哪怕是一分一秒的想念,对我来说都是珍羞美味,都是甘之如饴。
我被一浪掀过一浪如潮的思念冲击着,不知不觉地走到他朝政的宫殿,不求能远远地望到他一眼,只求心能感觉到,他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