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招展。
人喊马嘶。
那名吴将立于战车之上,把手里的长矛一挥,顿时鸦雀无声。
“你这娃娃,阻我兵车何为?”吴将喝道。
“此地已是越国边境,你等才是胡为。”青衫少女面对千百名吴国军士,居然面无惧色。
“啊呀,姑奶奶,就算你功夫再高,也不能跟军队抗衡呀。”瑾萱在少女体内替她着急。
“姑娘所言极是!尔等侵我边界,意欲何为?”那白衫男子虽然浑身是血,倒是器宇轩昂。
“哼!败国何谈边界?”吴将厉声喝道。
他说的也是实情,吴越用兵,勾践早就丧权辱国了。替吴王夫差养了十年的马,前不久才回的越国。
要不是吴王病重,这小子跪在地上,尝了夫差的屎尿,肯定不会放他回国。
吴军沿着淮水,顺风而下,经娄林入邗城只二三日。这里已是吴国地界,征战归来的将士们踏上自家国土,感慨万千。庆忌传令,发放军饷,放假三日,让将士们好好休整。
进了邗城行宫,侍女伺候庆忌沐浴更衣,臣仆奉上酒食。饭罢,呈上晚牌,请公子挑选侍寝人选。庆忌摆了摆手,他想一个人安静地歇息一晚。半年征战,今晚睡个安稳觉,吩咐谁也不许打扰他。
第二日醒来,用罢早饭,唤来臣仆,问了邗城的市井情况,庆忌决定一个人出去逛逛,看看这个边陲小城的风貌。换了便装,走在街上,人来人往,倒是十分热闹,市井酒肆,秩序井然,叫卖声不绝于耳。行人相互谦让,一片祥和乡土气。
“季王叔真是圣人,短短几年,将我吴国百姓调教得这般彬彬有礼。”庆忌想起他的叔叔季札。季札是寿梦的第四个嫡子,本是吴国王位的顺位继承人,长兄诸樊,次兄余祭,都曾让位与他,延陵季子婉言谢绝。年轻时出使列国,那时候,吴国还是荆蛮之地的贫瘠小国,在雄才伟略的吴王寿梦和公子季札的努力下,迅速走向辉煌。
庆忌小时候经常和父亲公子僚闲坐在灵岩后山的荒坡上,看风云变幻,常听父亲讲延陵季子的故事。季札年轻时,奉吴王寿梦之命,出使列国。途径徐国时,徐国国军盛情款待麂子,席间,见季子所配宝剑,剑风古朴,造型温厚,心里非常喜欢,嘴巴上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季子看在眼里,心里说“等我出使归来,将此剑赠与他。”古人佩剑,大都不是为了厮杀,只是身份的象征,季札出使列国,没有像样的宝剑,那是失礼的事情。
这次出使列国,季札凭他谦恭的言行,渊博的知识和深远的见识,在列国中竖立了吴国的威信。回程路过徐国,不料徐国国君已经去世了,季子请人带他到徐国老国君的墓前,接下腰间佩挂的宝剑,亲自挂在墓旁的树上。
随行之人问季子,徐君已故去,公子为何还要在他墓前挂剑?季子说:“当初,徐君喜欢我的佩剑,尚在出使途中,不便赠与,现在出使列国的任务已经完成,虽然徐君不在了,但我当初心里承诺赠他宝剑,怎能因为他的过世,违背我的承诺呢?”众人服之,季子真圣人也!
想到这里,庆忌意气风发,他要协助父王,带句吴雄霸天下。
眼下正是集市热闹的时候,小贩们推着车子,提着篮子,担着框子,来来回回,好不热闹。庆忌看街边有一个茶叶铺子,摆了不少茶叶再卖,品种倒是不少,绿的红的黑的黄的应有尽有。大小和父亲喝茶,庆忌一直弄不明白,这茶叶苦苦涩涩的,到底有什么好处。心想父亲喜好,何不买点带回,让他尝尝。
掀起帘子,走进茶铺,除了满屋的茶叶罐子袋子之外,只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半大姑娘,跪坐在地上,整理茶叶。听得门帘声响,姑娘站起身,对庆忌屈膝施礼,说道:“先生请入内用茶。”
那时候,老百姓能填饱肚子已经不错了,绸缎茶叶之类属于奢侈物品,不是一般人家能够享用得起的。小小的邗城,居然会有这么一家茶叶铺子,这也是吸引庆忌进来的原因之一。
庆忌低头打量半大姑娘:一身土黄色粗布旧衣衫,倒是洗得干干净净,腰间拿一根窄窄的酒红色布带系了,细腰不堪一握,着实引人爱怜。站起身来还不到自己的胸口,想是尚未长成。小脸白皙嫩滑,弯月眉微微挑起,杏仁眼脉脉含情,一如清澈的泉水,又似微风轻抚竹林,丹唇未施颜色,玉齿偏留兰香。
最显眼的,是一双睫毛,长长的,卷卷的,弯曲上扬,投下两道扇形的阴影,覆盖在稚嫩白皙脸颊上,呼吸间,如蝴蝶的翅膀,微微颤动。
庆忌竟看得痴了,小丫头见客人没有反应,朱唇轻启,重施一礼:“先生请入内,容妾奉茶。”声音如出谷黄莺,沁人心扉。
看发型,尚未及笄,怎么自称“妾身”?庆忌满是奇怪,见她唤了两次,也不好意思多问,近前脱掉靴子,跪坐茶几前。
茶铺内,暖香暗起,扑鼻而来,未抿一口,已是甘香醇和。接过玉手递上的冰纹杯,庆忌的心微微一颤,竟将杯中的茶汤微洒了出来。
姑娘看着庆忌的模样,禁不住拿衣袖掩住丹唇,娇羞地一笑。
“公子请用茶。”出谷莺声再度响起,庆忌不得不喝了,虽然他不懂茶叶的妙处,眼前的时光,倒是让他最销魂的,一股微妙的暖流拂过他的心房,十七年来从没有过。
“吕姜!主人喊你!”茶叶铺通往后室的门还没打开,一声粗鲁断喝由后面传来。原来这丫头叫“吕姜”。想是大户人家的奴婢,被主人唤去了。
“公子见谅,您请自便。”吕姜跪坐深施一礼。起身下榻,推开内室的门,急匆匆而去。
庆忌呆坐半晌,不舍得喝手中的茶汤,凝视良久,见吕姜未归,想是有事去了,意犹未尽站起身,出了茶铺,信不行去。不知不觉间,到了北门。邗城是一座小城,城池不高,造得到挺坚实。
庆忌上了城楼,往北望去,淮河水在春日艳阳里缓缓地流,河的对岸,便是徐国的娄林,徐国已归附句吴,向吴国供奉。季子使鲁归途,挂剑于徐君之墓。当年的徐君倒是高义,哪像这一代新君,朝宋暮鲁。
想到这里,庆忌忘却了刚才的茶汤,转首南望,脑子里突然一震:“邗城是吴国边界,城边即是淮水,经淮水西行,便是楚都。吴都至邗城,陆路曲折,山地颇多,凿一河至邗城,入淮水,三五日便可直达郢都,破楚可行。”想到此,庆忌顿觉豪气干云,回去一定要把这个设想告诉父王。
千百年来,吴国狭居东海之滨,南有蛮越,西邻强楚。一直很难发展。欲霸中原,必先破楚!
庆忌下得城来,不觉已是正午,初夏的太阳盛了,走回行宫。用罢午餐,正要小睡。臣仆禀报:“公子,邗城大贾钟不离说有宝剑一口,要献于公子,在宫门外侯见。”
“有剑献我?唤他进来。”春秋时古人好剑,庆忌这样的青年将军更是如此,本打算小寐片刻,听得有宝剑,自是来了精神。
换了件干净衣衫,庆忌来到外堂,须臾,臣仆领着一位中年商贾模样的汉子走了进来,此人穿一件黄色布袍,锦线穿边,腰间束一条黄色牛皮带,显得不伦不类。面目倒是生得俊俏,约莫四五十岁光景。
行至庆忌近前,中年商贾深施一礼,说道:“草民钟不离,邗城商贾,前些日于淮水,捕得一条大鱼,约莫百十斤,异其鲜有,不敢食其肉,凿大池养于家中。草民有晨起酒漱陋习。今晨,见鱼身透金光,惊诧异常,不慎覆酒于池中,大鱼竟取酒自饮,旋即吐出宝剑一口。草民也未曾见过大的世面,识不得此剑,昨闻将军至邗城,特将此剑来见公子,若是宝物,献于将军。”说罢,从怀里抽出一柄黑黝黝的短剑,递到臣仆手里。
臣仆双手平端,呈予公子。庆忌伸手取过,拔掉短剑外的布套,仔细端详。但见这口剑,通体黝黑,隐隐有鱼肠纹现于剑身,曲折婉转,似龟文,如流波,又仿佛芙蓉出水,高山水墨。长约五寸,宽有二指,看似无锋,却有森然之气自剑身透出。
“此剑如此锋利,莫非鱼藏乎?”天赋异禀,打小习武,庆忌对上古名剑知道不少。曾听叔父季子讲,前代铸剑大师欧冶子取赤堇山之锡,若耶溪之铜,经雨洒雷击,得天地精华,收日月华露,浇浸以剑池之水,制成五把宝剑,曰湛卢,纯钧,胜邪,鱼藏,巨阙。
鱼藏剑铸成之日,恰逢相剑大师薛烛来访,二人借月圆之夜的月光,在剑池边细观此剑。薛烛告诉欧冶子,这是不祥之剑。此剑逆理不顺,不可服也,臣以弑君,子以杀父。
庆忌手握鱼肠,背上暗生寒气,旋即又想:“男儿征战沙场,难道惧怕这些鬼魅之言吗?薛烛无非用恐吓之词,博取名声罢了。我又怎会弑杀亲爱的父王?”
抬头一看,院中倒挂一口铜钟,约莫千二百斤。庆忌持鱼藏,望铜钟疾刺,鱼藏尚未接触铜钟,厚厚的钟壁竟贯穿一孔,扭腕挥去,只听得“仓晾晾”一声脆响,铜钟分为两片,坠落于地。细看断裂之处,平整如刀切。果真是鱼藏宝剑,庆忌大喜,吩咐臣仆,备宴款待钟不离,并赠以万金。席间告知钟不离,此剑正是鱼藏,又唤鱼肠,因剑身甚短,隐隐有鱼肠纹而名之。(未完待续)